我家紧挨着一道梁,梁上是场院,场院下面是一片墓地。北方偏僻地方的农村,往往墓地紧挨着村庄。但大家丝毫没有忌讳,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耍钱闹鬼、嫖赌偷情、寻衅滋事……一样都不能少。
比人闹腾得更欢的是动物,墓地是动物的乐园。白天,乌鸦、喜鹊在这里上下翻飞;夜晚,鸮鸟、夜猫在这里痛快呼嚎……大概,它们觉得死人更好相处吧。
大眼贼儿绝不是眼睛很大的贼的意思,而是一种野外的鼠类。它们比家鼠身体大些,喜好在坟头和旷野间嬉闹。往往是四五只一起活动,有专门放哨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发出短促的报警声。这时,全体“贼儿”们便立即停止活动,直立起身体,紧张地四下瞭望。
我在远处仔细观察它们,如果它们觉得没有危险,会玩得非常忘情:互相扑咬;前后追逐;深情相望……
可是,这样美丽可爱的动物,就因为尾巴尖上有几搓毛长得特别顺滑,可以用来做毛笔,就成为许多人捕猎的对象。他们带着铁锹,挎着水桶,漫山遍野寻找它们的洞穴。找到之后,用铁锹把洞穴挖大,从河泡里运水,把水一桶又一桶地灌进洞里。
待到看见水波涌动,一帮人便说“出来了,出来了……”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小脑袋浮出水面,黑黑的大眼睛特别突出。这帮人便拿了套索,将其套住,捆好放进袋子里。
在被绑缚的过程中,它是一动不动的,因为肚子已经被水灌得出奇地大,它已经跑不动了。
这帮人回家后要把它养起来,避免死掉,死了就不值钱了。至于怎样把它们的尾毛加工成毛笔,就不得而知了,估计温柔不到哪儿去。
他们是如此地残忍,经常把这种小动物弄折腿或肋骨,他们还哈哈大笑。他们看不到小家伙们哀怨的眼神,听不到它们凄惨的嚎叫。他们同豺狼一样是残暴的杀戮者。
我家梁下是深深的沟壑,是古老的阳长河深深的河道。阳长河两岸满是杨树、榆树、柳树等,有的已经有两人合围那么粗。从阳长河上吹来的富含水汽的风滋润着这些树木,让它们越发茂盛、粗壮。
杂树林中有狐狸!那种通体火红的狐狸!!像精灵一样在林中闪烁,让见到的人感叹自然的神奇,感到灵魂的愉悦和身心的舒泰。
有个人扛着猎枪出发了,他要捕到九十九只狐狸,这样做没什么理由,单单为了满足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他扛着猎枪出发了,他很快打到了第一只狐狸。一只未成年的红狐,浅红的皮毛泛着稚嫩。他把狐狸挂在房檐下炫耀,来看的人都向他竖起大拇指。
第二只、第三只……他始终没有打到颜色正红的成年狐狸。因为它们的警惕性很高、很有灵性。他只好采取放置夹子的方法来猎取心仪的狐狸。
但仍然一连几天没有收获。有收获的时候是看到夹子上有一截狐狸腿,循着血迹,他发现了倒毙在树洞旁的成年公狐。毛色像火一样红,灼烧着猎狐人的脸。这只狐狸竟然咬断了自己的前腿、最终因失血过多而亡。这是猎狐人捕到的第九十八只狐狸。
过了太长太长的时间,他也没有捕到第九十九只,有人劝他放弃,他沉默不语。
可是第二天他起来的时候却不会走路了,后来经过练习又重新学会了走路,不过也是必须先抖落抖落脚,再迈步,再抖落抖落脚再迈步,活像一只散步的狐狸。
大家都说那个猎狐人是遭到了报应,我却不以为然,我觉得是报应的话就太轻了。他杀了那么多狐狸,却只落得个行走不便。我想:如果动物可以和人同台诉讼的话,那猎狐者满可以获得枪毙的判决。
后来发生的事解了我的心头之恨,可是同时又觉得很唏嘘。
后来这猎狐者死性不改,抖落着脚还是四处寻找第九十九只狐狸。一次,当他终于在林间发现一只皮毛异常红的狐狸后,这狐狸只一闪就不见了。他抖落着脚寻觅到河泡附近,口中着火一般干渴,马上在泡子里掬了几捧水喝。
他看见岸边的乌龟迅速跑到河泡里藏起来,是不是乌龟们也知道这是一个凶残的、只一味猎杀动物的人。
猎狐人想起关于这河泡的种种传闻:据说河泡底部有檩子一般粗的水怪、据说有个专门捉乌龟的人曾遇到一只龟壳大如锅盖的龟王,他趴在龟壳上,抠住龟壳底部的凹坑想把它制服、却不料被龟王带到了河泡底部……
想着想着,猎狐人仿佛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第九十九只狐狸,它的身影出现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仿佛在冲自己微笑。它的皮毛红得惹人沉醉……他冲狐狸开了好几枪,可是子弹都顺着它火红的皮毛滑走了,红狐的笑容越发诡异。
红狐的身影渐行渐远,不时回头诡异微笑。它越来越远,就要消失。猎狐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站住……你给我站住……”,他追上前去,想抓住红狐,没想到“呲溜”一下滑入锅底形的河泡底部,他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葬身水底。
河泡旁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几个人在组织打捞猎狐人的尸体。有人在绿油油的河泡水面游泳,红色的裤头显得分外扎眼。
一个毛头小伙子“咚”地一声扎入水底,不一会儿水面上露出他的脑袋,他面色苍白,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仿佛捧着别人的手,他水淋淋地走上岸来。
“我……我碰到他的手了……可是我的手不听使唤……”他打着冷战,好像现在是十冬腊月。
“唉,年轻人还是经验浅啊。得亏你没有抓住他的手,若抓住的话他的神经反映,会扣死你的手,你或许会上不来的。还是我来吧……”几个旁观的人马上闪到一边,是不是怕死鬼抓住他们的手。
说话的人是有名的“凫水王”,可以单脚凫水、可以在水下呼吸。让我失望的是,他也采取了与年轻小伙子同样的下水姿势。水面溅起一阵浪花后,复归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岸上、坎上黑压压看热闹的人一片寂静。
等了好久也没有动静,有人骚动起来,就像水面起了波澜。
“完了,是不是淹死了?”岸边的“救援小组”发出不祥的预感。
“不会的,他的水性那么好……”有人反驳。
正说话间,水面忽然腾起浪花。“凫水王”扛着猎狐人的尸体像走钢丝似的滑过水面,瞬间到达岸边。
我揉了揉眼睛,感觉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刚要细瞅,妈妈扣住了我的手。“走,回家!死人有什么看头儿,晚上要做噩梦的……”
我回头望了几眼,“凫水王”正在给猎狐者控肚子里的水。人们像一群鸭,伸长脖子、瞪大眼睛观望。我看到:四愣子、海锋、永锋、长胜、方刚都被家长领走了,老叔和八台还没有走。
妈妈牵着我,走出很远,走到梁上,我回头张望,看见人群像溃败的军队,像羊拉的屎球,稀稀拉拉沿路散落。
“电影散场了……”,我说,“猎狐者的电影落幕了……”
妈妈说:“啥?”
我说:“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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