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妮的肚子隐约地鼓了起来，她不仅经常呕吐，贪吃酸辣的东西，而且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走路的姿态与以前大不相同，两脚不自觉地呈现出外八字，腰胯部位不由自主地向前挺，行动也不像过去那么利索。既然已经结了婚，她也就觉得不须瞒着谁，所以单位里的人很快就看出了异样。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有宝珍和招弟会拿她开玩笑，她也并不害臊。结婚怀孕，天经地义，男女之间不就是这点子事么？虽说结婚不过几天，孕期反应就这么明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婚后怀的孕，可是那又有什么！现代社会，恋爱中的男女，难道还有守身如玉的么？难道还需要守身如玉么？
她在常州的一个社区医院里建了卡，期待着肚里的宝宝健康成长。俗话说，酸男辣女，自己这么贪酸，估计应该是个男孩。她也特别希望生个男孩，女人，只有生了儿子，在婆家才有地位，说话才有分量。她的母亲虽然凶悍，但由于一辈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在孙家便一辈子直不起腰来，因为孙家长房因为她没有生儿子算是绝了后。别看老孙平常在孙大娘面前不太吭声，实际上她和妹妹很早就都知道母亲怕父亲，而且是因为实实在在的觉得亏欠孙家才那么害怕的。妹妹先她结婚，但还没有孩子，万一以后她生了儿子而自己生的是闺女，那还不叫妹妹笑话死！听说现代人应该注重胎教，听一些音乐，看一些帅哥的照片，生出的孩子会比没有接受胎教的要聪明漂亮很多，所以每天晚上，她回到出租屋里就会盯着床对面墙上的周杰伦的大幅照片看上许久。由于房间的光线不太亮，坐在床头看周杰伦有点模糊，她还特地买了一盏应急灯，对着照片照，这样就清楚多了。同时，她还请办公室的同事从电脑上在明仔送她的爱国者MP3里下载了周杰伦的专辑，整天将耳机塞在耳朵里听。“我的儿子将来说不定也会像周杰伦那样帅气而又富有才华。要是那样，他将来挣的钱无论是林家还是孙家躺着花也花不完！……”她想，“我的明仔也是很帅气的，嗯，我不正是被他萌萌的眼睛和挺拔的身材吸引了么？再说了，我孙喜妮也是一个大美人，我要让孩子继承我们俩的优点，长得比他爸爸还要帅！”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就会不经意地流露出笑意，眼睛也明亮了起来。有时听周杰伦咬字不清的歌唱，她也会笑嘻嘻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道：“嗯，儿子你长大了可不能大舌头啊！”虽然孕期反应挺厉害的，她还是拼命地吃东西。年关将近，她和明仔双方的单位都比往常要忙许多，所以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这对新婚夫妇并没有见面。他们便继续通过短信倾诉衷肠。她没有告诉明仔自己怀孕的事，她准备在春节放假的时候再说，那样自然一些，省得公婆看出来她在结婚之前已将身子交给明仔了。
在没有明仔打扰的晚上，她在被窝里躺着，偶尔也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嫁给林家到底是对还是错？假如自己没有怀孕现在还跟不跟明仔谈？要是自己能够掌管好自己的身体，是否会等来更好的婚姻？招弟在恐龙园认识的那个物理教师对她挺好的，为什么这样的好命没有落到她孙喜妮的头上？就在一个月前，招弟说教师的绩效工资到位了，零九年从一月补发到十二月，光补发的钱就将近两万，以后每个月工资都涨到七千多啦！国家领导人说：“要让人民过上有尊严的生活，教师的工资不低于当地公务员水平，并且在基础工资上还有10%的上浮。”这是招弟从男朋友那里听来的话，她便在闲谈时说给喜妮和宝珍听，喜妮的心里便有点儿不平衡。因为明仔的工资，还在四千来块钱晃荡。不行，明仔不能继续做打工仔！明仔将来必须得有钱！母亲说的话真是太对啦！林家确实是个穷八代人家！哼，我本打算红红火火地办一场婚礼，开出的清单并没有过分呀？可是林家竟然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硬是把三金改为一金，还打了折扣，还有家用电器、租的轿车……一样也没有达到我的要求，连香烟都没有达到要求，害得我父母亲一点面子也没有！怎么能让我咽下这口气！但是现在想这事有什么用呢？生米做成熟饭，难不成还有什么改的？家里穷，就少不了要子女贴补，我们本身收入就不高，怎么贴？但不贴也说不过去呀，明仔是林家的儿子，养儿子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传宗接代和孝顺父母的吗？她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心情便会烦躁，又想到这样对孩子不好。唉，还是想点儿好事吧！凭良心说，林家的楼房真的搞得不错呀！从我家到他家四五里地，至少经过六七个村庄，看上去能跟林家差不多的小楼统共也不到十家！这对将来我们儿子找媳妇也是有帮助的啊！嗨，自己刚结婚，就想着将来儿子娶媳妇了！想到这里，喜妮不由得笑了。前途，是人争取来的！将来我把好经济关，明仔好好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时她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会接到明仔的短信，经过一通互发之后，她就会沉浸在明仔的爱情之中，然后就忘掉刚才的一些念头了，再然后就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她不时地还会做一两个让她快乐的好梦。是的，自打结婚之后她就没有做过不好的梦了，而在之前却经常被坏梦惊醒。她老是梦见自己在冬天里穿着破衣烂衫背着哭叫的孩子在山里砍柴的情景，而这幅画面是小时候夏天在院子里乘凉时听母亲讲穷人的故事在头脑中想象出来的，已经好多好多年不曾在头脑中浮现这个画面了。现在的梦则经常是，她在县城的商品房里，吩咐明仔给孩子买“惠氏”进口奶粉，到菜场买基围虾，孩子将来上县城最好的幼儿园和小学……
二月九日早上，她起来梳洗完毕，走到阳台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平房的顶上竟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远处高高低低的树木上栖着一小团一小团的白雪，仿佛有人在夜里将一团团棉花挂在了树梢上，随着风吹树动，那些棉花便动起来，像一只只白鸽子正在啄食。这在江南的冬末是难得一见的景象，喜妮感到很兴奋。嗯，还有不到一星期就要过春节啦，这雪要是在春节期间下该有多好！她打开窗子，一股清新的冷风吹进来，她大口呼吸着，觉得畅快极了。她探头向楼下看去，发现地上积雪不多，所以黑白分明。楼下已经有孩子在欢乐地玩雪了，他们清脆的童音回荡在房屋中间，洋溢着蓬勃的生命气息。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哆嗦了一下，这才发现身上只穿了一件羊毛衫，冷风吹进毛孔，她感到一阵凉意。她便回到床边，将长款羽绒服穿上。她知道这样的天气，道路上一定比较湿滑。今天穿什么鞋子呢？过去为了掩饰自己怀孕的事情，她一直到结婚之后上班的头两天都穿着长筒高跟皮靴。当她觉得无须再加掩饰的时候，便改穿了一双白底带红线条的安踏运动带绒板鞋，她害怕继续穿高跟鞋会影响宝宝的生长发育。这样的天气走路，板鞋一不小心就会湿了，冬天穿湿鞋该多难过！于是她找到一双中跟雪地鞋，弯腰穿上，又对着镜子戴好围巾，在脸上又擦了一遍玉兰油，这才拎着挎包出门。楼道里里的风冷飕飕的。路上她照例在煎饼摊前买了煎饼裹油条和豆浆，特地要求老板多加一个鸡蛋和一个火腿肠，拎在手里边走边吃，一会儿就来到公交车站。过了一会儿，早餐吃完了，她将垃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觉得身上暖和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排队，小心翼翼地上车，在人群中生怕被挤着，便用右手抓住拉环，左手挡在小腹前约莫半寸的位置。公交车在积雪不厚的道路上行驶着，车轮却也发出拖泥带水的呼呼声，这让喜妮觉得很不舒服，她便透过人群去看窗外的雪景。过了五站之后，喜妮终于得到一个座位，她便坐了下来，觉得两只脚和两条小腿发胀。可刚坐了一站，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婆来到她的旁边，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看她，她想说“我是孕妇”，却终于没有说，只好把座位让给了老太婆。中间又倒了一趟车，她疲惫地来到服装厂门口。
就在进大门的地方，她将头向上扬起来，然后停顿了大约一秒钟，接着头往下一点，“啊——切——”打了一个喷嚏，脚下踉跄了一下，向前冲了两步，这才站稳。保安和陆陆续续前来上班的人看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喜妮听到笑声，红了脸，加快脚步往前走，可没走几步，又将头扬起来，“啊切啊切啊切——”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脚下一拌蒜竟向前扑去，她连忙双手前伸撑住地，挎包飞了出去，带子还套在手腕上。为了避免尴尬，她力图赶快站起来，可是腹部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仿佛有人要强行从她的身上扯下一块肉来。她再也站不起来了，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双手捂住肚子，脸色煞白，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保安向她跑来，几个陌生男女在她身边停住。大家把她围在中间，问长问短。她在心里紧张地测算着这件事的可怕后果，而肚子这时却渐渐不痛了。她在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自身，白色羽绒衣早已弄脏了，双手上满是褐色的泥水。她故作镇静地对大家说：“没事了，没事了。”保安见她没事，想拿她逗趣，说：“小姐的羽绒服上绣了大花啦！”制版部办公室主任进厂时远远看见前面围了好多人，本想挤进去看热闹，一看是喜妮，正脸色由煞白转为蜡黄，表情上狼狈得一塌糊涂，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她知道喜妮怀孕了，这一跤恐怕凶多吉少。她斥退了保安，扶着喜妮向制版部走去，一路上问长问短。喜妮在办公室里换了干净衣服，主任便打电话给厂部，请他们派车将喜妮送到医院检查。这让喜妮非常感动。就在去医院的路上，喜妮感到两腿之间有热热的东西流出来，酥酥的仿佛有虫子在向下爬。她知道一切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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