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随风去》18

到了1997年的4月份，桃儿在杨门淑女做满三年了。

谢老板所在的印染厂效益越来越不好了，厂技术科下岗的下岗，离职的离职，上班的人也常常领不到当月的工资。

这年，谢老板的女儿莹莹，已经在武汉大学读大二了。每次老板去武汉进货，都是选择在周五或者周六，这样莹莹就可以从武大到汉正街来陪妈妈一起进货，母女们吃顿饭后，她就帮妈妈把货物送上车。

小楠的女儿已经有两岁了。她有时也把宝宝带到店里来上班。小家伙红扑扑的小脸白净净的牙，她把谢老板喊姑妈，把桃儿喊姨妈，把所有的顾客统称为阿姨，她的声音脆生生甜津津的。叫到谁，谁都会高兴得想抱抱她。

桃儿通过这三年的努力，成为“杨门淑女”店重要的顶梁柱。很多顾客来了，只认可桃儿，请她参考买什么款式或颜色的衣服，有时还要她当模特儿穿在身上展示一番，她们认可了看中了才肯掏钱买。

有一次桃儿妈生病了，她回娘家耽误了一个星期，结果营业额一天天地降了下来。很多女顾客来了就问老板呢，老板去哪了，小楠后来笑着对桃儿说，现在这门面没有你可不行哦，很多顾客只认你。桃儿一不小心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其实我们店的很多衣服，顾客们可买可不买，可以在那一家买，也可以在这一家买。既然她愿意到我们这个店来看一看挑一挑，其实是对我们两个人的信任，是对我们服装店的关照。

正好谢老板在旁边听见了，她说桃儿做了几年服装，成长了很多。你说的很对，不光是买衣服，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活动范围，有她的性格和品行对外界的影响。每个服装店也有它的灵魂和运势，这种综合性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与老板的经营手段与她自身的教养有很大关系。

老板文诌诌的一席话，桃儿听得似懂非懂，她只好点头笑笑表示支持。

五月初的一个周末，谢老板在武汉待了三天才进回了两袋子夏天的裙子。回家后，她整个人显得很疲惫很烦燥，眼睛红红的像哭过的一样。小楠进储藏室跟她点完货说了几句话出来后，也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小楠的母亲从电话里知道谢老板进货回来了，就提着一砂锅山药煲鸡汤到店里来了。跟平常一样，小楠最先盛了一碗递到桃儿手上。

谢老板从储藏室出来，她瞥一眼香喷喷的鸡汤，脸上没一点欢快的神色，也忘了向前婆婆说句感谢的话。她郁郁寡欢地坐在吧台旁边，用一只胳膊肘支撑着下巴，一络散发从额头上飘向她的脸颊，遮掩着她红肿的眼睛。她用上嘴唇紧紧地咬住下唇 ，好像要把许多烦心事封锁在嘴巴里、不要吐露出来似的。

小楠的母亲很会煲汤，她的汤是用砂锅在煤火炉子上慢慢熬成的。这里离开家的儿媳和出了嫁的女儿，是她这辈子永远的牵挂。

几个人在桌子边分享了鸡汤后，也不避开桃儿，谈论的话题却很是沉重：莹莹怀孕了，她已经向学校递交了辞学报告，要跟着高两届的大学生男友回黑龙江母猪河。

小楠的母亲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低声嘟囔说那地方冷死一个人呢，一年中有半年都在起大风下黑雪，莹莹怎么选择到那鬼不生蛋的地方去生娃儿过日子？小楠说黑龙江都挨着西伯利亚了，你说今后她想回娘家想我们了，回来一趟坐火车怕是要两三天！这要是两口子过日子扯皮打起架来，她连说话诉苦的人都没有，那还不把人憋死了！谢老板的声音有点颤抖有些嘶哑：莹莹才只有二十岁她还是个学生啊，她中途退学，手头上没文凭也没有任何技能，今后她怎么工作怎么生活呢！

桃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母猪河，世界上还有叫这名字的河？爱情就是你铁了心地跟着你喜欢的人往前走吗？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谢老板下班后对桃儿和小楠说，我想把服装店转让了。我要到武汉去，在学校附近租房子、找工作或者做生意照顾莹莹。她若非得跟那男孩子黑龙江去，我也只好跟着去……我母亲过早地离我而去，我丈夫抛弃我另寻新欢，女儿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无何如何我们娘儿俩也要在一起！

桃儿低声细语地劝老板道，也许莹莹是真爱着那个男孩……只是书还是要读完的。谢老板难过地摇摇头说，如果事已至此，肯定是命运早有安排！是命运，是老天爷又一次捉弄我欺负我！她这么年轻，懂得什么叫爱情！那男孩如果真爱她，绝对不会带着她离开学校回他的老家去，我要到学校找老师找这个男孩，我要夺回我的女儿……

到了五月下旬，谢老板已经辞去了工作，她要到武汉去陪伴女儿了。那天晚上谢老板请桃儿和小楠一起到外面去吃饭，她吩咐小楠打电话要她母亲带着宝宝一起来店里。

这几年里，如果有什么开心的事需要分享，或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的话，谢老板总是请她们在外面吃饭。她不方便到原来的婆婆家，也尽量少到小兰家里去，她宁愿出钱在外面吃饭喝茶说说话。有时候她们也喊上桃儿，在店里工作三年，桃儿俨然成了她们家庭中的一份子。

几盘菜端上来了，一大砂锅蛋瘦肉粥也端上来了。小楠妈眼睑下垂神色凝重，小楠也没有了平时的快乐和兴奋，只有小宝宝时不时伸手去抓筷子和碟子玩。小楠就假装生气，打她胖乎乎的小手，那孩子不怕痛，她歪着头流着口水，顽皮地望着她的母亲嘿嘿地笑。

谢老板挑了几口粥在嘴里就言归正传了。她说桃儿，你和小楠一直帮我打理这个店，帮我做生意赚钱，我很感谢你。如今这个门面不得已要转让了，我可能短时间内在武汉找不到工作……我需要钱。小楠的孩子还小，她老公是开装潢公司的，再说她也没有能力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好。我还是希望桃儿你能够把这个门面接下来。你才三十七岁，往后的路还长呢，你自己可以到武汉去进货，也可以带上你爱人一起去搭把手。

前几天，桃儿从小楠的口里知道了这个门面可能要转让，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接手这个店，可自己手头上积积攒攒十几年的那点钱，是要给聪儿建楼房的呀！现在聪儿读高二学习很紧张，她想等聪儿考取了大学，就跟旺儿爹妈商量着把建楼房的事情定下来。做三层楼的话，手上的钱还勉强凑合，如果想建四层楼，那就还有几万块钱的缺口。怎么可能用这个钱来转门面做生意呢！

谢老板之前也听说过桃儿想建楼房的事，这会儿她说，你回去后好好地跟你的爱人商量，这个钱存在银行和拿了门面是一样的。地下商城的门面转让的价格基本上都是透明的，公开的小门面不会低于三万，像我们这个比较大的生意好的，都是在六万左右。你在我店里已经做满三年了，门面转给你五万块钱，那点存货和今年新进的货加起来不超过一万，我们当然要按进价给你。如果你不够钱，差点钱可以慢慢还。

桃儿连声说谢谢，我知道谢姐的好意。小楠上一次带孩子到我家里去看过，我小叔子的四层楼挡在我的前面，后面是我公公婆婆的平房，如果他们拆了旧屋为他小儿子建幢楼房，绝对不低于四层楼。我这个两层楼矮塌塌地杵在两套楼房之间，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们做父母的再没本事，也要把楼房建起来给我儿子争口气呀！

小楠接口说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知道桃姐你不容易。关键是这个门面转给你了，你一年下来做生意起码要赚两万左右，而且门面随时可以转让给别人，难道这不比把钱放在银行里强吗？

桃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姐，你非得要五万吗？我手上……可没那么多钱呵！

谢老板说，这样吧，明天我们写个门面转让贴在门口，你看看人家出什么价，我就按那个最低的价转给你，可以不？

过了一会儿，小楠的爱人匆匆忙忙赶过来吃饭了。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之后对小楠说，如果新桃姐手上钱不够，你可以先借一点给她，或者是占一点点股份吧，反正你还想到那里去上班呀。小楠说可以呀，一万两万的，我先支援一点给桃姐，让她把门面转下来，让我姐放心地去武汉照顾莹莹吧！

晚上，桃儿回家后捞不着旺儿的影子。她只好骑摩托车回到立清中学二姐的餐馆里，她要和二姐以及大贵小贵商量一下，看家里人是否支持她把门面盘下来。

小贵双手箍在桃儿的脖子上说，幺幺，你早就该自己做生意了，你没钱我来借给你。大贵说你先不急着考虑建楼房，聪儿今后考到北京、上海或者深圳，他会回来荆州找工作？会在爸爸妈妈给他建的楼房里结婚生子吗？你把钱都用在建楼房上去了，那今后聪儿要在外面大城市结婚买房，你拿什么来帮衬他？

桃儿听了大贵的话如梦方醒，是啊，万一聪儿今后考到大城市里去读书，他还会回到荆州来结婚生孩子工作吗？

桃儿在大贵小贵两个侄女的陪同下，第二天就把门面接了过来。她用自己积攒了多年的五万块钱付了转让费，又从小贵手上拿了点钱，把所有衣服的帐结清了。谢老板与桃儿签了转让合同后，便带她到地下商城的物业管理处办清了交接手续，桃儿成了“杨门淑女”的第三任老板。

签转让合同那天晚上，桃儿请谢老板、小楠两口子和他的母亲，还有大贵小贵一起在天天喜酒楼吃了一顿饭，花去了两百八十块钱。当她站在吧台旁准备买单的时候，服务员笑着说，有个长得很秀气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已经为你们那个包厢付过钱了。喏，这是剩下的钱和发票，麻烦你转交给她，谢谢！

桃儿扭头朝正在向她走来的人群里看过去，大贵乜斜着眼睛，正望着她微微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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