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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人间一趟
所见尽是悲凉
刺我胸啖我肉
血债需用血偿
当你读这个故事的时候,你可知道,我已经被人间抛弃,到达另一个世界,循着以下文字,你会追寻到我遗留下的短暂足迹。
一
美妖妇是后娘在我心里的名字,爹叫她柔儿。
一年前美妖妇嫁给了爹爹,我的噩梦就此拉开序幕。
美妖妇的美确是实打实的,爹对她的宠爱也是实打实的,给她买漂亮的衣服,买各样的零食水果。她除了在家做肉食,其他的什么也不干。而爹爹每天冒着风雪,早出晚归地卖些杂货。
美妖妇的嗓音尖锐而叫人不敢抗拒:“莲儿去提水。莲儿去劈柴。莲儿去洗肉……”我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即便如此,美妖妇常常在爹爹耳边数落:“她都十岁了还提不动水。她这么能吃,还劈不动柴。她这么大了,还洗不净肉!”末了咬牙切齿地加一句:“看我哪天把她炖了吃肉!”
听到这里,爹爹通常嘿嘿一笑:“啥野味你都吃过了,还要吃人肉,说得怪吓人的!”
美妖妇经常告诫爹爹:“以后不准给你闺女买笔呀纸呀的,成天在她屋里又写又画的,不知她死鬼娘教她写字干什么?能当肉吃吗?”
在后娘的淫威之下,我活得战战兢兢,正如冬树枝头,一片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美妖妇有个猎人哥哥,他经常在山里面打了野味送来,送来的还有对我的嘲笑和怒骂。
烧水褪毛分割洗肉就成了我的工作,是烀是炒是煎是蒸——我不得不承认,美妖妇制作肉食的手艺确实高。
野味出锅了,肉食的香味早已经撑破了屋子。美妖妇精小的嘴巴里塞满了肉,有油脂涂满双唇,并流向嘴角,在上下颌的互动下,我分明听到她的喉管里有流食汩汩的下咽声。
爹爹看一眼他的柔儿,捏起一根骨头要放在我的碗中,我慌忙捧起碗躲开。
我想吃但我不敢吃。
自从美妖妇做了我的后娘,只要我吃了肉,她一定会找机会收拾我。那白白嫩嫩的手非常有力,打在身上掐在胳膊生疼生疼的。
“莲儿啊,你知道吗?肉是美味中的美味,我已经吃尽这天下的各种肉,就差人肉没有吃过喽,呵呵呵”,美妖妇一边吞咽着肉,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笑着,并且伸出沾满油脂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胳膊。
我的胳膊上有一块淤青,就是这只手在昨天给我留下的杰作。
我不敢正眼抬头看她,就着咸菜条啃着窝窝头。花花在桌子下面蹭着我的脚,喵的叫了一声。
花花是我养的一只猫,在这个家里,除了爸爸,猫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我可以抱着它取暖,它也能够在我的房间里倾听我的心事。
我掰了一块窝窝头,扔在花花的面前,它嗅了嗅便伸出舌头舔着开始吃。它已经习惯了嗅着肉的香味吃窝窝头了,恰如有了后娘的我。
美妖妇大快朵颐地吃肉,美味使她满意的微笑着,可那双眼睛却流露出让我恐惧的凶意。
夜半,我从梦中惊醒,喘息半晌,心头的恐惧变成愤恨。我摸到炕上的笔和草纸,摸黑写下“美妖妇”三个大字。我用手在字上锤了又捶,掐了又掐。
我不担心被她看到,她大字不识一个。
梦里,她那双眼睛就像灯笼一样挂在我面前。
二
早上,雪下的很大。
爹爹收拾好需要卖的各种杂货,又饶有深意地看着我说:“丫头,听你娘的话,多干活”。转头对美妖妇柔声柔气地说:“柔儿,你要是嫌村里人都住得远,不愿意到她们那里去聊天儿,就在院里活动活动,消化消化食,等我晚上回来,给你买烧鸡吃”。
爹爹挑着货物钻进白花花的雪片里。
每每看着爹消失的背影,心慌和失落就袭上心头。
莫名的,今天更加三分。
爹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将独自面对美妖妇,恐惧感像寒风钻进怀里一样倏忽占满心头。
“死莲儿,还不快去烧炉子,等着叫我吃你的肉啊?”美妖妇尖利的号丧声灌入我的耳朵。
“唉”,我赶紧答应一声,往炉堂里添木头半子。炉子很大,常年坐一口大锅,锅里烧着水。用这热水退毛,洗肉很方便。
“死莲儿,磨蹭什么,赶紧把梳妆台擦干净”,美妖妇盘腿坐在热炕头上,磕着瓜子,声色俱厉地喊我。
“唉”,我赶紧答应一声,忙不迭兑了盆温水,拿抹布蘸了水,拧一下,去擦梳妆台。
梳妆台是美妖妇化妆的地方,她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在这里加工后,有了香气,多了粉嫩,可那唇红珠亮的面相下,掩藏不住令我畏惧的气息。
一对玉镯子在梳妆台上,我拿起来放进拉匣里,拿着抹布使劲擦下去。
“干活要卖力,省得你娘骂你”,爹爹经常嘱咐我。
咔嚓一声,拿抹布的胳膊碰到一个东西,掉到地上,摔碎了,一股浓烈的味道溢满整个屋子。
那是一瓶香水!
恐惧立刻袭上心头。我扭头看美妖妇,她就在几步远的炕上坐着。
“香水,我的香水!”美妖妇歇斯底里般地叫着,麻利地跳下炕,光着脚闪电一样窜到我的面前。
我瘫坐在梳妆台下,身体开始忍不住的颤抖,我不敢抬头看她。
“你个小X,你打碎了我的香水!这是你爹托人从城里给我买回来的,你个小X,看我不撕烂你”!美妖妇一手薅起我的头发,我便被动地抬起头,她另一只手在我的脸上胡乱地抓。
火辣辣的疼痛一下子就钻到了我的心里。我哭着哀求:“娘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美妖妇就像疯了一样,抓完我的脸,然后又抓我的胳膊。嘴里一个劲儿的吼道:“我要抓烂你身上的肉,就像老胡头被她儿媳妇抓烂一样!”
她又扒下了我的裤子,在我的大腿上抓出了血淋淋的道道。
她突然不动了,像被魔法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看着我的腿。
我的雪白的两条腿上,每一条指印上都渗出了血。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由于刚才她疯狂的举动,大口喘着气,高高的胸脯一起一伏。她紧咬着牙,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极度的恐惧,让我忘记了哭泣。
忽然她噔噔噔地跑出去,转瞬又噔噔噔地跑回来。在离我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左手指着我,右手紧握着一把尖刀。
美妖妇曾经用这把刀切割了多少狼獾狸兔的肉?
她在一步步地向我逼近,同时右手的刀高高举起。
我分明从她的腥红的双眼辩出了杀意。
——逃赶快逃!有了这个意识,我便想爬起来,但不管我怎样努力,浑身就像一堆烂泥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瞪大了双眼,高喊:“娘我错了,娘……”
她已经近在咫尺,变了形的五官异常狰狞,血红的眼睛里全是恐怖。她毫不犹豫,刀从高处落下,寒光在我眼前一闪。
三
还剩下最后一瞬逃生的机会,我再次努力地向旁边滚出去。
我成功了,费尽八荒之力我滚到一边,但我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同时噗嗤一声,那是刀破入骨肉的声音。
花花也喵的尖叫一声,迅速地躲到房间的一个角落。
我斜躺在地上扭回头看去:美妖妇右手握着刀把,整个刀身已刺入莲儿胸膛,鲜血汩汩流下,染红她破旧的棉袄,然后染红她白嫩嫩的大腿,继而,血液在地上流着,染红美妖妇光洁的脚趾。
莲儿惊恐地瞪着双眼,嘴巴张得很大,右手抓着美妖妇握刀的胳膊,左手停在半空,慢慢无力地垂下。
狰狞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她退后两步,地上多出几个血脚印,嘴里喃喃地说道:“吃你的肉,吃你的肉啊!”
我分身了吗?不,我意识到我是一只鬼魂,也就是说莲儿死了,被她的后妈美妖妇砍死了。
我还是站不起来,痛苦而惊愕。
美妖妇喘息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后抱起莲儿向我这边走过来,她是看见我了吗?我挣扎着想再次躲到一边,但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力气。她的脚步终于迈过来,踩着我的身上过去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任何被踩到的感觉,而美妖妇也没有被绊到。我是透明的,我是虚的。她也没有看见我。
美妖妇把莲儿扔在案板上,那是一个硕大的案板,上面可以放的下一整只狼。她扒下莲儿的上衣,连同刚才被她扒下的裤子,擦拭地上的血迹,然后一股脑的全装进一个口袋。
美妖妇开始分割莲儿。砍下头颅和四肢,装到那个口袋里,把大骨头剔出来,也一股脑装进去。
美妖妇拖着口袋出门去了。
我有了些力气,终于可以站起来了,便跟在她身后。
我的脚步轻飘飘的,还没飘出门槛,感受到外面传来了巨大的恐怖气息。
鸡窝旁边的鸡冲我咯咯咯地叫。
我赶紧缩回来,躲在窗户下面偷偷地往外看,那美妖妇拎着口袋,手里多了一把锹,到院墙后面去了。然后我听到了铲雪的声音。
美妖妇应该是把口袋埋到了雪堆里了。那地方非常隐蔽,或许她要等合适的时机丢到更远更隐蔽的地方吧。
美妖妇杀了我,那我就要杀了她,等她回来我就用她杀我的刀杀了她!
我是鬼,我现在不怕她。
我飘到案板前,看着上面直挺挺地躺着的没有了头颅和手脚的莲儿,泪如雨下。
我是感觉到泪如雨下,但用手摸自己的脸,空空如也,没有摸到眼泪,竟然也没有摸到脸。
来不及细想,我伸出一只手就去抓案板上的那把刀,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摸到。我的手就像是个虚影一样,摸在刀把上却一点手感都没有。我用两只手去捧刀把,去摸刀头,仍然没有成功。
我很惊异。
我去摸案板上的莲儿的躯体,什么感觉也没有。我去摸墙和床,摸火炉和锅里沸腾的水,全部空空如也。
我急得团团转。
美妖妇回来了,她面朝火炉烤她冻得通红的两只手,又用两只手搓她那冻得通红的两只耳朵。
那我就把它推到沸腾的锅里好了。打定主意我飘到美妖妇的身后,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在她后背上使劲往前一推。
我的双手先是毫无阻碍的插进了她的后背,由于用力过猛,连我的整个身体都贯穿了她的身体,然后停在火炉和沸腾的锅上。
美妖妇毫无感觉,纹丝不动。
我对于这人世间的万物来说,成了虚幻的影子。我愤怒极了,大声地吼叫:“美妖妇,我要掐死你”!
我是一只鬼,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
四
美妖妇转身走到案板前,抄起那把刀,开始分割莲儿的肉。
她听不见我的声音,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声音。
我不死心,飘到美妖妇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用尽十二分的力气大声吼叫:“美妖妇,我是一只鬼,我要掐死你!”
她依然熟练地切割,肉便被分成一块块。美妖妇把两块肉投进沸腾的锅里,又把剩下的肉装到一个大盆里,端出门去。
我知道,她是把肉冻到院子角落的一口大缸里,就像冻野猪肉一样,每顿取食一两块。
炉子上的锅咕咚咕咚地响着,我烧开的水,现在煮着我的肉。
不能手刃仇人,我难过,我愤怒,我怨毒地看着在我的面前煮肉的美妖妇。
她开始做蘸料。在墙上挂着的红红的辣椒串上摘下几个辣椒,把辣椒串在筷子上,在火炉灶堂口烤的略微发糊,捣碎。用另一口锅烧开滚烫的豆油浇在辣椒碎上,又加了芝麻面儿酱油等。蘸料就做好了。
锅里的肉熟透了,美妖妇就捞出来,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
晚上,鸡进了架。
爹爹该回来了。我飘出门外,去路边的一棵榆树下迎他。
往日,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刻。我会老远就叫:“爹,你回来了!”爹会答应一声,一只手在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我:“莲儿快吃,咬碎了吃!”我总舍不得咬,用舌头把糖在嘴里翻来搅去,体会甜甜的汁水浸润舌头的幸福感觉。不等到家,赶紧把变小了的糖块吐出来再包在漂亮的糖纸里,藏在兜里。
雪仍在下,风在怒吼,稀疏的人家灯光如豆,身子不冷心里却很冷。
我的眼睛雪亮。远远的,爹爹担着两筐风雪回来了。我连忙朝他招手,我大声喊他。他不理会,从我身边擦过去。
绝望!
狂风用力摇晃着身边的榆树,光秃秃的树枝便浸淫在这残酷的寒冬里。灰暗的天地间,除了爹爹的身影和雪片在动,一切都是死的。
我跟在他身后回家进屋。
爹爹从筐里拿出一个油渍渍的牛皮纸包递给美妖妇:“给你的,烧鸡!”又拿出一个布娃娃,有些歉意地说,“没花几个钱,孩子喜欢——莲儿,莲儿——哎,这孩子干啥呢?”
“唉,唉——”我大声回应。
我就在你身边啊,你怎么就看不到,听不见啊!
美妖妇托起牛皮纸包闻了闻,说:“一早晨就打坏了我的香水,我就说了她几句,这死莲儿就跑去她姥姥家了!”
“这孩子真是的,路远雪又大,不怕有狼啊?”爹爹很担心,把布娃娃放在旁边。
“哪那么寸!来尝尝这肉,今天我哥进山打了个稀奇物,都不知叫什么名,送了来给咱俩尝尝。明天我把煮好的肉给他送些,他一个人懒得做”,美妖妇摆上桌子,端来肉和蘸料。
爹爹和后娘坐在桌前,拿起筷子。
我跑到爹的面前大喊大叫,我去抢他的筷子。我不敢看,转过身去飘走。
笑语喧声里,孤独的花花喵喵地叫,孤独的我飘来飘去。
吃罢饭,爹爹和美妖妇上了炕。爹爹柔儿柔儿地叫,美妖妇咯咯咯咯地笑。
我飘回自己的小房间。炕头的草纸上,“美妖妇”三个大字躺得歪歪扭扭。我想写些什么,无奈拿不起笔。
我飘出房间,站在路口,孤零零地看着人间。
五
远处一个影子朝我这边过来,眨眼间就站在我面前,一双突出的眼睛,凹陷的双腮上布满血淋淋的道道。我认出来了。
我颤声问:“胡爷爷,你不是前些天……死了吗?你是——鬼!”我的眼神里全是恐惧。
胡爷爷赶紧摆摆手,挤出慈祥的笑容,就像往日我去看他一样。他说:“莲儿,不要怕,咱俩都一样啊!”
哦,我想起我也是鬼。
“你还是个孩子,没病没灾的,怎么就死了?”胡爷爷问我。
“今天美妖妇杀死了我,就因为打坏了她的香水!”我恨恨地说。
“唉,好狠心!”胡爷爷叹口气:“你是让后娘杀死的,我是让儿媳妇饿死的,都狠!”
胡爷爷家住的不远,往日我干完美妖妇派给我的活,有时偷空去找他,互相说说心里话。
胡爷爷原来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他一个人住在他儿子家一间破烂房子里,杂乱的炕上,脏兮兮的被窝里,他蜷缩着身子,给我讲过好多好听的故事。有时候也教我认几个字儿,他算是除了我娘以外第二个老师。
看着胡爷爷干瘪的脸,我有时就问:“你饿吗?”
“我不饿”。
“我听我爹说,婶子不给你饭吃”,我小声说。
“我成天躺着不动,就不饿”,胡爷爷有气无力的语声,表明他的谎言骗不了我。
“你冷吗?”问难过地问。
“我不冷”,胡爷爷掖了掖被角,把瘦小的身子更蜷了蜷。
现在好了,胡爷爷可以自由行走了,死,也许并不一定是坏事。
“她能饿死我,我也能饿死她!”胡爷爷牙齿咬得咯咯响。
“那你有什么办法呢?”
“这好办,我就在她鼻子下面抹点我的唾沫就行了。你知道咱们鬼的唾沫,对于人来说,是非常恶臭的。我给她抹上一点,再好的饭菜,她都闻着恶心,她就吃不下了。哼,每天晚上我去给她抹点儿,我让她天天吃不下饭”。
我想起一个问题,就问:“我怎么没有唾沫,也不能拿起刀子,不然我就杀了美妖妇了”!
胡爷爷说:“不要急。咱们从第一天做鬼就只能飘移,要三天后能附身,能说人话,能杀人,啥都能的”。
我终于明白了,我现在说的是鬼话,怪不得美妖妇和我爹爹都听不到啊。
“要三天后才能杀人,我实在等不及啊!”
“孩子,三天很短,你后娘打骂你,不是一整年了吗?我瘫痪在床,也一整年了”。胡爷爷末了撂下一串鬼话,“我回我阴间的家了,明天晚上再去给她抹唾沫,哈哈哈,这些天,她捏着鼻子才吃进一点点”。
目送胡爷爷远去,我又飘进我的小房子里。花花在我房间里睡地正香。
我都被人端上饭桌了,你还睡得着。我狠狠拍了它一鬼爪子。它仍在睡梦里,不理会我。我便躺在冰凉的炕上,躺在花花的身子上。我要开动我的小鬼恼,好好想想,让那杀人恶魔怎么个死法。
三更到了。我能感受到这个阴气很重的时辰。我有些兴奋。
白天,我爹爹去卖货,顺便到我外婆家去。没用几个时辰匆匆回来,大声质问美妖妇:“莲儿没去,莲儿昨天根本没去!”
“我怎么知道?”美妖妇装作很无辜的样子。
“莲儿说上哪了吗?”
“我怎么知道?”
爹爹连忙摔门而去。
美妖妇捋了捋起起伏伏的胸,小巧的舌尖在唇里舔了舔。她去缸里捡了块冻肉,炒好。
我怨毒地看着她。
半夜爹爹才回来,一屁股坐在炕上,痛苦地说:“莲儿完了,一定是完了!”
我可不是完了吗,只是不是狼吃了我,是你们俩!
早晨爹又出门了,只是没有挑着他的货担。
美妖妇又去缸里取了冻肉缓上,蒸了。
很晚的时候,爹爹才垂头丧气地回来。
第二个三更到了。我很兴奋。
爹爹仍然是空着身出去,垂头丧气地回来。
美妖妇煎好了肉。
第三个三更到了。
我兴奋地从炕上跃起,拿起笔——笔就在我手上了——想了想,在草纸上“美妖妇”三个字下面写下:
“我来人间一趟,
所见尽是悲凉。
刺我胸啖我肉,
血债需用血偿。”
我欣喜地看到草纸上留下四行笔迹。
我伸出手抱花花,它就趴在我胳膊上了。放下它,我胳膊上一用力,猛的抓向墙壁,五指瞬间变长,指甲锋利,墙壁被我抓了一个洞,发出一声响,泥土簌簌往下掉。
正房里美妖妇含糊不清地说:“什么声音?”然后是爹爹的声音:“嗯?啊”,再就没有声音了。
花花已经窜下了炕,绿色的眼睛狐疑地观望着墙壁。
六
我穿墙离开我的房间,案板上那把尖刀异常刺眼。我飘过去,拿起又放下。
我来到正房。美妖妇雪白的胸膛露在被子外面,我把坚硬冰冷的鬼爪放在上面。美妖妇咂着嘴咽了一口唾沫。
爹爹翻着身,口中呓语含混不清:“狼……莲儿……”。
我该实施我的复仇计划了。
我收回手,穿墙而去,到美妖妇哥哥家,把他猎枪里的子弹取出来。
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附到花花身上,这样我觉得很安全。我可以役使它,让它叫便叫,让它走便走。
白天我还是不敢走出屋子,我怕鸡和它们的叫声。我只能役使花花在屋里走着猫步,冷眼看着美妖妇将死前的幸福生活。
爹很快从丢了莲儿的痛苦中走出来,又冒着风雪出门卖货了。
我在等一个惊喜。
过午时分,有村里人来找美妖妇:“你哥被狼咬伤了,好不容易爬到路边被救回来了,你不去照顾他几天啊?”
惊喜果然来了。
美妖妇匆忙出去,还不忘拿了两块缸里的冻肉。
天擦黑时候,挑着两筐风雪的爹爹回来了。不等放下货担就有村里人来送信:“莲儿娘去她大哥家了,听说她大哥叫狼咬了”。
“哎呀,重不重?”爹爹很惊讶:“老猎手了,怎么弄得?”
“好像不重”。
爹爹放下货担就往外走。
“爹爹”!我大叫一声,忽又觉得失了口就用猫爪捂猫嘴。
爹爹分明听到我的叫声,回头扫视一圈。我瞪着猫眼看着他。
他又往外走,来到院子大门旁,我窜上前去,用花花的小尖牙叼住爹爹的裤腿。
“花花一边去”,爹爹踢了我,但我仍然回来叼住裤腿,并用力往院墙旁边的雪堆旁退。
爹爹犹豫了一下,就拖拉着脚步跟我走。来到雪堆旁,松开嘴用我的猫鼻子一闻,一股熟悉的味道窜进肺里。我甩开猫爪疯狂地刨雪。
爹爹愣住了。他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发疯的猫。
我的小小的爪子力量有限,猫脑渐渐缺氧。爹爹到院里拿来锹开始铲雪。
口袋露出来了。爹爹打开口袋,往里看……
我走回屋子,身后留下一串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累了,鬼也会累。我离开花花的身体躺在我房间里的炕上休息。
爹爹守着那个口袋,呆呆地坐在地上,一直没动。
半夜,胡爷爷在外面叫我。我从呆坐无语的爹爹身旁经过。
“莲儿,我要走了。我忽然想通了,今晚是最后一次给她抹唾沫了,明天晚上不来了,给她留半条命吧!我孙子不能没有娘,我儿子也不能没有媳妇”,胡爷爷见我出来,用鬼语说。
胡爷爷突然改变想法让我挺意外的,但细想也不意外,他在生前就是个善良的人,死后也是善良的鬼。
“办完你的事早点走吧,阳间已经不属于你我了”,胡爷爷无限眷恋地说。
“胡爷爷,我很快会去找你,我还要听故事的!”我对他的背影说。
“该你听的故事你会听到的,不属于你的世界及早抽身”,胡爷爷的声音由近而远。
天不亮,一夜白头的爹爹就出门去了。装着莲儿衣衫和部分尸骨的袋子静静地躺在地上,旁边是那把尖刀。
爹爹回来的时候手中拉着美妖妇。拖进门,爹爹把她往地上一推,她就摔倒在血淋淋的袋子旁边。
美妖妇立刻脸色煞白,身子哆嗦起来,跪起来声泪俱下:“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爹爹没有给她机会,左手按倒美妖妇,右手一把撕烂她胸前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膛,抓起旁边的尖刀,噗嗤一声刀身没入胸膛。
美妖妇惊恐地瞪着双眼,嘴巴张得很大,右手抓着爹爹握刀的胳膊,左手停在半空,慢慢无力地垂下。
鲜血汩汩流出,染红她鲜艳的棉袄,染红她整个身子,染红爹爹双手,染红我的眼睛。
爹爹默默呆了半晌,带着两手的血出门去了。
我飘回我的房间。
炕头草纸上一只铅笔躺在“美妖妇”三个字上面,接着是四行小字:
我来人间一趟,
所见尽是悲凉。
刺我胸啖我肉,
血债需用血偿。
我拿起笔来,笔尖沾着鬼的泪水和思绪在纸上飞……
我回了我自己的尸身,一起被爹爹埋进阴间的新家,就在我亲娘的旁边。
做完这一切,爹爹被警察带走。
夜半时分,我飘进爹爹的梦里,一遍遍呼叫:“爹,我来了,爹,莲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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