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的海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去过不少海，或海水过分浑浊，或视野过分逼仄，或商化过分浮夸，波涛的凶柔、浪声的大小、沙滩的松软，也都各有迥异，唯一点相同，便是搭着司机师傅的车，极目远眺，倘若前方白茫茫一片，空无建筑，犹若城市尽头，那么，此刻必定已靠近海滨大道，而在这尽头之外，必是广阔的海洋。烟台的海无不例外。

车子突突地垂直驶向海滨大道，在似远非远的尽头高处捕捉到一行蓝色，细直如绸缎，我猜测，那必是烟台的海。可随着汽车靠近，疑虑在心中打转——那分明是漆蓝的一段护栏，定睛细看，真假依然难辨。

约莫小学三年级时，老师教过一篇课文，叫《烟台的海》。文里讲了什么，已几近模糊，只隐约记得其说烟台是国内少数几个北面临海的城市之一。我倒是对页脚那副水彩海浪画印象颇深，它是那样无际，那样静谧，那样神秘，从此也成就了一个十岁小男孩对大海的神往。

我在多座城市的海边留下了足迹，然却难以冲淡对烟台那片海域的独钟。三年前，因疫情影响，不得不放弃北上烟台的计划，于是，我暗暗发誓，一旦得了空，一定去一次！

抵烟那天，正值隆冬，我裹得严实如球。即便如此，寒风如刃，打在面庞上，灌进脖子里，依旧叫人身骨紧绷，痛如砭肤。

在海滨大道下了车，我攥紧拳头，顶着寒风，往那行蓝色奔赴。拾级而上，我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什么蓝漆的护栏，那就是海，烟台的海，洁净而深沉！

我信步于金色的沙滩，朝着海的方向走去。这滩带点泥湿，踩起来不软不硬，每踩一步，沙面就挤出一摊黑晕，踏过，黑晕即消失，那铁定是锁藏在内的海水，看样子刚刚退潮。

冬日的烟台，海水澈蓝，不那么凝重，不那么温润，好似一位亲切稳重的绅士静居于此，日夜守护着城市的这片尽头。海水之蓝，蓝过青天，海水之浓，浓过大地，烟台的海，犹如横亘在天地之间一块纯净的宝石。

沿着壮丽的海岸线，一栋栋现代化高楼鳞次栉比，然这属于纷闹的符号却被大海的宁静与清远所隔绝，使得它们似乎泾渭分明，互不侵扰，就像在百年前的屈辱岁月里，北方众多的美丽港湾被洋人抢夺，而烟台却能逃此一劫，保全其身，从这点来看，烟台的独特与神韵可见一斑。

我继续向蓝色踱去，周边分布着至少十几处大大小小的水潭，以及一堆堆被海浪推到岸边又被太阳晒得干巴巴的海螺与贝壳的残骸。没什么游客，只有十几个当地的老人，他们坐在板凳上，用铲子刨沙，旁边均摆了个水桶。我靠近一位老人，一探究竟，他告诉我，这是在捉蛏子。

沙面刨开数寸深，就时不时露出数个弹珠般口径的小洞。老人往洞口撒少许盐，不出三秒，一截截细长的黄褐色小“怪物”就探出头来，如春天里一声惊雷之下拔地而出的竹笋，那就是蛏子。老人眼快手疾，一下捏住蛏子就往水桶里丢。我往桶里瞥了几眼，半水桶的蛏子，有的还在水里游移。我问他，是否要拿去集市卖。他说，不卖，自己吃。

不知不觉，我离蓝色更近了。这儿的滩面留下了海浪涨退的痕迹，高低起伏间携着残留的海水，沾湿了我的鞋底。我回头一看，太阳将这片沙滩照耀得金光夺目，一时迷了眼，那纹路看着竟像一道道沟壑，绵延长远，沟壑间风化着的是残存的海螺与贝壳的遗迹。

我想起了加缪的《局外人》，依稀记得主人公默尔索误杀一名阿拉伯人的场景，同样是一片沙滩和一片辣眼的光芒，当然，这有些扯远了。这里没有默尔索和阿拉伯人，只有一名被救生衣包裹得严实无缝的救生员，站在不远的海水中巡望着，魁梧的他腰间系着一根长绳，绳子一前一后地串着一大一小、一黑一橙的两个救生圈。

恍惚听到有人喊，快涨潮了。乍看，周边的渔民也多少有撤退之势。不，我不信，这才上午十一点，按理不应该那么快涨潮才对！我可不管，继续逼近那泓蓝色。

海水掀起浪花沙沙地响，一股股地向海岸边涌来，轻抚着沙滩，随即而又褪去，周而复始，留下闪闪雪沫渗进沙土。面对这泓蓝色，我想起了冰心女士，想起了她书中所描述的有关烟台的海，蓝衣的水兵和灰白的军舰，以及那风雨之夜的汪洋中一闪一射给人无限希望与快慰的灯塔。眼前正是她魂牵梦绕、深深烙在她心田的烟台的海。

我俯下身，用右手去抚触海水，凉凉的，却感到一种不可诉诸于语言的无尽的深沉与温爱。底下的沙面上掺有极少许沙金颗粒，在太阳的照射下泛发出金色的光芒。失神之际，一道突然的浪扑过来，力道之大微甚于方才，没来得及躲闪，就淹没了我的鞋子。常在海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下好了，不仅仅是湿鞋，连脚也湿了！不过，它一定也是在提醒我，真的涨潮了，该走了！

我走到一段百来米长的石堤的尽头，弓腿而坐，耳听海风掀浪，眼观浪拍堤石，仰看天空，遥视远方，想象着，在夜幕降临之际，寻找远处那盏希望的灯塔，看潮落，看星生，像冰心女士那样，以海洋为师，以星月为伴，彼时，我的心也必融入这大海，与大海一样，宽阔而无边，不变而永恒。

烟台的海，宁静中带些生气，冷酷中带些温慈，沉稳中带些稚真。赴约烟台的海，虽短短两小时，却已让我初探到它状美的容颜，阔大的胸怀，独特的神韵，以及背后那一个个拨动人心的故事，无不抚慰着我的心灵，丰富着我的情感，慢慢沉淀为我内心的养料。从这点来看，也算了却一份心念，再不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