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非宗教礼拜仪式音乐

上一节我们介绍了犹太宗教音乐，特别是礼拜仪式音乐。犹太教信仰在犹太人的传统生活中占有绝对重要的地位，正是信仰的力量将数千年来多次经历流散和苦难的犹太民族凝聚在一起。

这一节的内容是关于古代犹太人的非宗教礼拜仪式音乐，包括准礼拜音乐、艺术音乐和世俗音乐，特别是受到西方音乐文化影响的犹太音乐。

西班牙系犹太传统的准礼拜音乐和世俗音乐

西班牙系犹太人的准礼拜音乐是指和宗教内容相关但文本不是希伯来语而是犹太-西班牙语的音乐。准礼拜音乐和世俗音乐的曲目以人声为主，用犹太-西班牙语来演唱。这种犹太-西班牙语是中世纪西班牙系犹太人书面和口语用的一种西班牙语方言，代表着犹太和西班牙文化的综合。在1492年犹太人被逐出伊比利亚半岛后，因借用希伯来语和新的周边语言，这种语言也有所发展，十一到十三世纪西班牙黄金时代的文化融合的传统也一直在继续。在过去超过500年的时间里，保守和创新在西班牙系犹太人文化中一直在相互对抗和传递。犹太-西班牙语根据地区分为两种并行的方言。地中海东部地区的一种称为“拉迪诺”方言（Ladino），地中海西部地区的一种称为“哈克蒂亚”方言（Haketia）。

西班牙系犹太人的准礼拜音乐和世俗音乐的传统体裁分为三种：罗曼司（romance）、科普拉（copla）和坎蒂加（cantiga），这些歌曲体裁对应的歌曲集分别叫做romancero、coplas和cancionero。这些体裁还有诸多变化：独唱还是合唱，有无器乐伴奏，男性还是女性曲目。

罗曼司是一种歌词和音乐结构具有明确定义的叙事诗。罗曼司的歌词内容一般是关于西班牙中世纪国王、王后、公主和骑士、囚犯、忠贞或不忠的妻子的故事。还有一些罗曼司和古典、历史及圣经主题有关。罗曼司以独唱歌曲的形式表演，没有器乐伴奏，主要由女性演唱。罗曼司的音乐经常包含一条有装饰音的旋律，使用东方调式（阿拉伯和土耳其木卡姆调式）和西方自然音阶没有的微分音。属于女性曲目的罗曼司最常用的功能是作为摇篮曲，而有些例外用于婚礼曲目，是集体演唱并用打击乐器伴奏的。罗曼司的一种特殊演唱方式称为“关联”（concatenation），即一个诗节的歌词的后半部分重复出现在下一个诗节的开头，结构类似“ABCD，CDEF”，而音乐部分则是“abcd，abcd”。每次歌词在下一个诗节重复时，听众可以用这种方式参与进来。当家中有人不幸去世时，职业演唱的女性会表演一种特殊曲目——挽歌（endechas）。

西班牙系犹太人音乐家

科普拉的歌词内容是关于犹太传统、历史和社会与政治事件的。科普拉是一种分节歌，其歌词结构有变化，但样式是一致的。和罗曼司一样，科普拉展示出连续性和关联性，但在分节结构上和罗曼司有明显不同，歌词分为相同重复形式的诗节“ABCD，EFGH”，而且每一诗节的音乐也是一致的，为“abcd，abcd”。科普拉这种体裁流行于十七和十八世纪，当时出版了很多科普拉选集。科普拉是集体表演的，经常用拍手来伴奏。科普拉属于男性曲目，许多科普拉通过书面形式记录下来，歌词通常比较长，而罗曼司多是通过妇女口头传承的。演唱科普拉时，一名能够阅读拉迪诺方言文字的男性领唱，然后集体参与表演。准礼拜科普拉曲目一般是过犹太节日时在家中由一名家庭中的男性领唱的，其目的是教诲性的，为不能阅读希伯来语原著的妇女和儿童提供犹太节日的知识，传播犹太教知识和价值观。科普拉经常在犹太历阿达尔月普林节（Purim）上演唱，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波斯犹太裔王后以斯贴拯救犹太人的。

夏加尔的《犹太人婚礼》

坎蒂加被东方（奥斯曼土耳其统治的巴尔干地区）西班牙系犹太人叫做cantica或cantiga，而被摩洛哥西班牙系犹太人叫做cantare或cante。和科普拉一样，坎蒂加的歌词和音乐具有极大的多样性，深受周边当地文化的影响。一些坎蒂加是土耳其、希腊和保加利亚歌曲的翻译或改编版本。坎蒂加在歌词和音乐结构上和罗曼司及科普拉不同，大多数是四行诗节，押韵格律为“abab”或“abcb”，经常带有叠句。相应地，旋律也是分节的，每节带有一个不一样的叠句曲调。坎蒂加的歌词并不连续，或者是叙述性的，或者通过其他方式，诗节的顺序也不固定，主题大多是抒情的。坎蒂加的表演方式多种多样，既可以独唱，也可以集体演唱，而且男女皆可。有一类坎蒂加是重要的婚礼曲目，叫做cantigade novia或cantiga de boda。用打击乐器特别是铃鼓伴奏的坎蒂加在东部地区叫做pandero或panderico，在摩洛哥叫做sonaja。在节奏上，不同地区的坎蒂加也差异明显。婚礼歌曲大多是女性演唱或领唱的，一些特殊婚礼仪式，如新娘沐浴和换装，只有女性参与。在比较欢乐的仪式上，例如婚礼和割礼，还要请半职业歌手（cantadera）来演唱。并不是直接付钱给这些人，在表演过程中收集起来的公众捐赠的现金会作为穷苦新娘的嫁妆或用来购买新家庭的童装。除了铃鼓外，坎蒂加的伴奏乐器还有响板、指钹和各种鼓。有时候在婚礼上，也邀请非犹太音乐家参加，他们为坎蒂加伴奏或演奏各种舞曲。

艺术音乐

上一节我们曾介绍过德系犹太礼拜传统的音乐在许多世纪的时间里一直是相对狭隘的。《圣经》的咏唱采用一套固定的传统咏唱模式，织体是单声部的而没有和声，也没有乐器伴奏。基于固定传统调式的歌曲由一名领唱人独唱，节奏自由，允许一点即兴，考虑得更多的是虔敬而非优美。而同时期的基督教宗教音乐可以由专业的作曲家创作新作品，作为古代圣咏的补充，并由训练有素的唱诗班、管风琴家和其他器乐家表演和声与对位。

十八和十九世纪出现的犹太启蒙运动给犹太会堂礼拜及其音乐带来了令人震惊的变化。实际上早在十六世纪末，一些音乐创新的孤例就已经出现在意大利曼图亚的犹太社群中了。

当时的意大利有相对较多的犹太人口，也是欧洲最古老的大流散犹太人社群的家园。在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精神的影响下，许多意大利基督徒对犹太人采取了更宽容的态度。两个社群的交流和联系日益增多，特别是在商业领域，很多犹太人是银行家、放债人、当铺老板和二手货商人。城镇里也建起了犹太人区（ghetto）。

不少犹太人过着双重文化的生活，适应了意大利的语言、习俗、文学、舞蹈和音乐。上一节提到过的莱昂·摩德纳就是犹太和基督教社群的中间媒介。他精通希伯来语和意大利语，通晓基督教《圣经》、哲学、科学理论和文艺复兴文学。他既鼓吹犹太会堂礼拜仪式的改革，又热忱地捍卫传统犹太惯例。摩德纳也是一位业余音乐家，他鼓励好友萨拉莫内·罗西为犹太会堂创作前所未有的希伯来语复调经文歌集《所罗门之歌》。

我们对萨拉莫内·罗西知之不多，他大概生于1570年，或许死于1630年奥地利人入侵时期，但没有确切证据，只知道这一年之后就没有他的任何记录了。罗西受雇于曼图亚公爵宫廷，是一名小提琴师和作曲家。当时曼图亚宫廷雇佣了不少著名作曲家，如蒙特威尔第（Claudio Monteverdi，1567-1643）和加斯托尔迪（Giovanni Gastoldi，1554-1609），只有罗西一人是犹太人。在和这些基督徒音乐家工作过程中，罗西掌握了最新的作曲技术和音乐风格。他属于当时的“先锋派”作曲家，第一个出版三重奏鸣曲集，还第一个出版了有通奏低音伴奏的牧歌，他的牧歌歌词来自当时最现代的诗人。在摩德纳的鼓励下，他大胆地将外部音乐带进了犹太会堂，他的最著名的开创性作品，33首希伯来语犹太会堂经文歌集《所罗门之歌》1622年出版于威尼斯。此外，他还出版了六册牧歌集、一册小坎佐纳集、一册歌剧芭蕾曲集、一册小牧歌集和四册器乐作品集。

萨拉莫内·罗西《所罗门之歌》扉页

《所罗门之歌》的标题不仅有作曲家的名字（Salamone是Solomon的意大利写法），和希伯来《圣经》中所罗门王的《雅歌》（Song of Songs of Solomon）的关系也属于一种文字游戏。希伯来语是从右向左读写的，而西方乐谱是从左到右谱写的，这需要很复杂的语码切换。在几首经文歌中，合唱队以时新的意大利复调风格演唱祈祷的某些部分，而其他部分则由会众或领唱人以传统调式的单声部方式咏唱。罗西在作品中间插入双小节线作为合唱队暂停的标记，这时领唱人或会众开始咏唱传统部分。在其中九首经文歌中，罗西还使用了威尼斯圣马可大教堂的“分开合唱队”的风格，歌手们在空间上分成两队，时而交替演唱，时而齐唱。在《所罗门之歌》中，我们还能发现罗西借用了大作曲家拉絮斯（Orlando di Lassus）和同事加斯托尔迪与维亚达纳（Lodovico Viadana）的旋律音型。

和罗西同时代写作牧歌和小坎佐纳的犹太作曲家还有David Sacerdote、Davit da Civita和Allegro Porto，但他们的作品都不完整，缺一个或多个声部。在十七和十八世纪，阿姆斯特丹和法国南部也有些犹太或非犹太作曲家，为犹太节日写作康塔塔和歌曲。除了上一节提到过的利达尔蒂和卡塞雷斯外，法国南部的非犹太作曲家路易斯·萨拉丁（Louis Saladin，活跃于十七世纪）在大约1680至1700年间也创作了一首庆祝割礼节的康塔塔，包括前奏曲、舞曲和合唱曲。

犹太改革运动之后，越来越多的犹太人学习和创作西方体系的音乐，例如门德尔松、阿莱维、梅耶贝尔、奥芬巴赫、马勒、勋伯格等，他们创作的艺术音乐已经成为西方古典音乐或艺术音乐的一部分，但已经超出了本章的范围，将留在后续章节讨论。

唱片推荐

标题：西班牙系犹太人的经历

演奏：The Renaissance Players，Winsome Evans（指导）

厂牌：Celestial Harmonies 19 911-2，4CDs

唱片简评

这套四张记录西班牙系犹太音乐的唱片，是Winsome Evans指导澳大利亚著名早期音乐团体“文艺复兴演奏家”乐团录制的。这个乐团通过自己的学术研究成果，再现了古代传统安达卢西亚犹太人和驱逐后流散到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境内的西班牙系犹太人的音乐，包括保加利亚、马其顿、希腊、罗得岛、土耳其等地区的风格。该团的表演使用了各个地区的多种民族乐器和人声组合，体现了西班牙系犹太音乐的多样性，对熟悉西方音乐的听众来说，完全是另一套音乐体系。虽然本专辑不是所谓原汁原味的“原生态”世界音乐，但学术性较强，考证扎实，唱片说明书的内容和深度如同学术论文一般，符合该团唱片的一贯风格。专辑中的诗朗诵像是模仿的中东英语，听起来令人感觉非常奇怪。

标题：萨拉莫内·罗西：所罗门之歌

演奏：New York Baroque， Eric Milnes（指导）

厂牌：PGM 108，113，2CDs

唱片简评

纽约巴洛克乐团录制的萨拉莫内·罗西的经文歌集《所罗门之歌》是划时代的犹太艺术音乐。专辑分为两卷：卷一为安息日音乐，卷二为假日和节日音乐，完整收录了全部33首希伯来语经文歌。《所罗门之歌》是罗西在犹太学者莱昂·摩德纳的鼓励下为犹太会堂创作的复调音乐，而传统的犹太礼拜音乐在圣殿第二次被摧毁之后只能采用单声部咏唱的方式，因此，这些体现了当时最为“先锋派”作曲技术的复调经文歌遭到了保守派的反对，后来也没有保留在犹太传统之中。直到十九世纪中期，罗斯柴尔德男爵才在意大利度假时发现了这部封尘已久的希伯来语音乐乐谱。当时还是学生的法国作曲家丹第协助犹太会堂领唱人Naumbourg整理出版了《所罗门之歌》的现代版选集，让我们能够欣赏到这部伟大的西方音乐风格的犹太艺术音乐作品。

标题：罗西，萨拉丁，格罗西：犹太巴洛克音乐

演奏：Boston Camerata，Joël Cohen（指导）

厂牌：harmonia mundi，1901021

唱片简评

Boston Camerata古乐团又为我们发掘出了鲜为人知的巴洛克犹太艺术音乐。除了比较著名的萨拉莫内·罗西的《所罗门之歌》选曲，还有他的器乐作品，罗西是当时曼图亚公爵府上的小提琴师。专辑中比较冷门的曲目是萨拉丁的《希伯来之歌》和格罗西的康塔塔或戏剧对话《Ebraica in Dialogo》。这两位非犹太作曲家受当地的犹太社群委托，为犹太节日创作了这些具有当时巴洛克风格的作品。《希伯来之歌》是为犹太男婴的割礼节而作的，曲调具有欢快的普罗旺斯巴洛克风格。出版于1681年的《Ebraica in Dialogo》可能是摩德纳犹太兄弟会组织“黎明的守夜人”委托创作的。犹太人在某个节日前夜要通宵守夜，祈祷弥赛亚的到来。这部作品的宣叙调具有当时流行的歌剧风格。Boston Camerata的演绎风格鲜明，情感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