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屯,叫树根屯。这个村庄的后山是一个大丘陵,一年光景里的一半时间都是光秃秃的。因为,丘陵上只能种玉米,或种甘蔗,收割之后,土山就秃顶了。村庄的左右两旁分别竖立两座高山,两座高山之间平铺百来亩水田,风光无限。
光仔出生在树根屯。打记事起,就得“光仔”这个名号!因为,没有鞋子,经常光着脚走路,只有一件上衣,不舍得穿,经常光着膀子上山打柴。自从被叫光仔之后,他常常把自己当成山上的一叶茅草,任风吹雨打,任阳光暴晒,任性情自由生长,任由贫贱和贫乏裸露在所有的眼光下。
说这些,似乎在诉说愤青和愤慨!不是的,只是描述当时的光景。如果你不信,你就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长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树根屯有一个传统,在外面工作,拿铁饭碗的,永远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在大队当一名会计,回到村口,跺一下脚,村口的苦楝树都会掉下叶子。这样的风光在当时就是一种激励,激励混沌无知的人积极向上,就像牛一样,都想挣脱套在脖子的木鞍,做一头不愿犁田,只向往大草原的野牛。
牛B是一头小母牛,分产到户的时候来到光仔的家,成为家庭中一员,也是光仔的朋友。有一天,光仔和牛B在山坡上晃荡。裤兜里只兜着几个红薯,他依然觉得很满足。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牛B说:“走吧,我们去大草原,那里有大片大片的嫩草,而且不用爬山坡。”
“大草原?大草原有多大?像你的肚子那么大吗?”
“肤浅!我的肚子再大,也只能吃得下四个箩筐的青草。”
“大草原究竟有多大呀?”
“听牛A说,一望无际!”
一望无际,是怎样的概念?光仔无法理解。自从他出生以来,他看到的只是两座山之间的距离,就是一百多亩水田平铺的距离。
“算了,要去你自己去,我觉得树根屯最好!如果你走了,我回到家就哭着说,牛B不见了,最多挨一顿揍。”
咔嚓一声,一根树枝压在光仔的身上,光仔醒了,看见牛B在旁边蹭树皮,蹭掉一根树枝,正好掉在他身上。
回家的路上,光仔的心里有一丁点欢愉。他走在溪水边,脚步轻盈,心神飘忽,似乎看见了大草原。不用爬山坡,一望无际,长满鲜花,还有一条小河缓缓伸向远方。太好了!兴奋的情绪让他跳跃起来,哎呀一声尖叫,哗啦,嘣的一声,他没有落在地上,跌落在小溪里。
牛入圈,光仔站在家门口,不敢抬腿走进家门。
“儿呀,这是怎么回事呀?”妈妈出门取柴火的时候,看见站在门口狼狈的光仔。
“不小心掉沟里了。”
“赶紧去冲洗,换掉裤子,爸爸回来看见你这个样子,又挨揍了!”
光仔冲进厨房,拿起水瓢,掏水缸里的水往身上浇。一分钟的时间里,只有凉凉的感觉,不知道是否冲洗干净,就跑到他的床边抽出藏在枕头下的上衣,把瘦小的身躯套上,裤子还是湿漉漉的,他回到厨房,坐在灶台边,烤着火。
“妈,今天我看见大草原了(lao)。”
“草料?你今天挑回草料了?”
“不是草料,是一片很大很大的地方,只长草,不长树,望不到边际的地方,牛喜欢去的地方。”
“咦,又做梦了,你又不是牛!”
光仔说不清楚,也无法解释。第二天早晨,进山的时候,光仔坐在牛背上,在前行的晃悠里想象大草原的样子。哗啦,嘣的一声,他又掉进沟里。这回问题大了,他塞在小沟里无法动弹。幸亏被村里的念叔发现,把他从沟里揣出来。光仔拖着一身泥巴走回家。
回到家,光仔爬上床,昏昏地睡了,下午的时候,发现手腕肿了。妈妈旁晚时分回到家,不见牛,也不见光仔,丢下草料,急匆匆跑出门,寻光仔去了。天色暗淡,妈妈拖着疲惫回到家。
“妈,妈,我在这里!”光仔虚弱的声音在床边回荡,就是穿不透蚊帐。
“儿呀,你在哪里呀?”
“妈~~~” 妈妈寻着虚弱的声音找到了光仔,看到光仔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从牛背上摔下来,手断了!”
妈妈立马抱起光仔去蒙公家里。蒙公看了光仔的境况,说,手没断,脱臼了。蒙公把脱臼部位复了位,开了几副中药。妈妈背光仔回家。
光仔躺在床上养伤的日子里,一直思索大草原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手腕的伤好了,也是开学的日子到了。
九月,阳光灿烂,光仔穿着整齐,上学去了。没有逃学,一心想弄明白大草原是什么模样! 妈妈的疼爱没有白费。光仔读完小学,读初中,又上了高中、大学。上了大学,光仔还是没有见到大草原,依然沉醉在“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风吹草底见牛羊”的美妙诗意里。
牛B不在了,他不再寻找大草原。后来,光仔留在城市里,当了老师。在课堂上,偶尔说说牛B和牛A的故事。回到家乡,他穿着解放鞋和发小一起去放牛,跟着牛尾巴爬到家乡最高的山顶,瞭望北方!
北方有草原,在书本里和梦里。南方有高山,在生活里,在梦想的阶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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