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能对月发笑的痴人。
坐在公交车里,看着窗外东边的清亮圆月,我又傻笑了。
这神经质的痴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记忆里,农忙时节,我和妈都是“带月荷锄归”。月亮爬得老高,地头里已分不出草和苗,妈说: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妈扛起锄头,督促我走在前面,她说:天太晚了,田头里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小孩子火力低,怕碰上。
随手从路边薅了两根狗尾巴草,使劲在手里摇晃着,有些兴奋地跑在妈的前面,一点 也不害怕妈说的那“不干净的东西”。有妈在,我才不怕什么咧。
我把妈甩得好远好远,疯了一样地追该头顶的月亮。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没脚的月亮,总是走在我前面,任我怎么也追不上。
有些累了,停下来,等身后的妈,牵起她能够划破人脸皮的粗糙的手,伴着草里的虫鸣,踢着脚下草尖上的露水,安静地往家走。
转过两个弯,再抬头,呵,月亮终于也跑不动了,她终于落在了我的身后。心里好一阵赢了比赛的窃喜。
那时候的夏天,总停电咧。没得风扇可吹,热啊!于是大家伙吃完晚饭,洗了澡,拿着芭蕉蒲扇,搬出小凳竹椅,坐在月光里乘凉。而我,会很吃力地从饭桌旁拖出一条长凳,放在妈的身边。我躺着,她打扇。
时间已经不早,但月光里打谷场上,稻谷身上那股让人闻了就会忆起被它的芒刺刺痛脚掌的带着热量的味道,还在空气里游离弥漫。坐在各家的场院里,大人们扯着嗓子“喊话”,谈论着今年谁家的棉花长势不错,谁家的油菜又是大丰收,谁家的水田里要进水……
多么无聊的聊天啊。我躺在长凳上,手压着肚皮,使劲睁眼,往月亮的深处望。谁让他们告诉我,那里面有个月宫呢!你看,月亮里有阴影呢,那应该就是月宫吧。可总是看不见那月宫的清晰模样,看不见那毛茸茸的兔儿。真急人!
“嘭嘭嘭……”谁人在夜里敲铁盆呢?吵醒了我刚刚迷上的眼。
哟!刚才还好好的圆圆的月亮,怎么一闭眼的功夫,就剩了半个?而这半个还在继续往小里变。
“天狗吃月了咧”。谁家的老人说了句。
那个夏夜里敲盆赶天狗的奶奶走了好多年了。如今,她的儿子媳妇,也早已被人喊为“爷爷奶奶”了。
有一天,爸说:你该去上学了。于是,我就去上学了。
上学原是不太好玩的。最好玩的,还是从学校里学回来的游戏。夏夜里,一群孩子弯腰在谁家打谷场上划上很深很深的,在月光里也能看得清晰的线。大家“一二三,黑白配”,分了两班,跳房子。
跳得有些乏味了,便玩起了捉迷藏。有些讨厌的伙伴,就藏回了自家床上,搂着妈妈睡觉了。游戏也就这样“无疾而终”地散了。带着满脑袋的汗,顶着月亮,各回家去。
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小小的心里,虽有对考试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想象着考完后就是长假的欢欣。
窝里的鸡刚叫过一遍,小小学生就麻利地起了床。大人说:天还早咧。
在床头床尾找衣服泥鳅一般的孩子说:不早了,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咧。
大人没法,任孩子自己折腾着穿衣,梳辫,洗脸。抽了门闩,开门一看,嘿,果然天还早咧,只是被挂在天边的似咸鸭蛋蛋黄的圆月给骗了。那就去把邻居家的芬芬、芳芳、伟伟、涛涛他们都叫起来,一起去学校。
四五个背着书包的小鬼,似春日枝头早起的鸟儿,欢呼吆喝着趁着月光走在上学路上。
校门锁着。
也不知这群淘气的人,哪来那么多话,在门外叽叽喳喳,打打闹闹,没完没了。终于扰醒了看门的老师。那没好气的粗粗的声音从黑暗的屋里传来:你们是哪个班的!我要告诉你们班主任,现在才几点,让不让人睡了!
从那有些颤抖的声音里,半个校园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可是,真的,谁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只知道月亮马上要落下去了……
初中的时候,月亮还见识过我的暴戾。
谁让那个姑娘背后说我坏话咧。
月光里,晚自习放学路上,转角处,我等着她的出现,一巴掌打飞了她手上端着的炒面,一巴掌打得她喊爹骂娘。
那个姑娘,应该早为人母了吧。
月亮陪我走了好远好多的路,陪我走在田埂,陪我走进校园,陪我走离故乡……我们早已是至交。
无论走多远,无论走多久,抬头见月,我便心安,独自行走在月光里,我会抬头,痴傻地跟她打招呼:嘿,你也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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