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锅开始沸腾,雾气后掩着的赵姐的脸迷蒙上一层阴影。
赵姐捞起涮好的羊肉卷放进我的碗里。“来,小陈,别客气。羊肉暖身子,多吃点。”
“嗯,谢谢赵姐,您自己也吃。”我看到蔬菜和肉卷整齐地摆在火锅四周,蘸料一碟碟的种类很多,赵姐一定精心准备了很久。
“赵姐,我妈过世得早,我爸忙着挣钱很少管我,从没有人这么精心地给我做过一顿饭。天虽然冷,但我心里挺暖的。”这种烟雾缭绕的气氛,总是轻易间就让人的情感倾泻。
初冬的窗外积了一层雪,小区里孩子们的嬉闹声回荡在楼宇间,打着寒噤夜行的路人们显得没那么凄凉了。
“小陈,虽然你叫我姐,但我估计跟你妈妈差不多大。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早就想多个人说话。不嫌弃的话,尽管把赵姐当自己人,馋了就来我家吃,多一副碗筷的事儿嘛。”
我感到眼眶一湿,迅速把头埋进碗里,任雾气热滚滚地扑在我的脸上。或许温情的场面之于刚熟络不久的邻里来说,确实来得有些唐突,赵姐斟上两杯红酒。
赵姐酒量惊人,几轮杯起杯落后,刚出校园不久的我很快落败。
我踉跄着扎进卫生间开始泄负,恍惚间看到地上有几搓黄发,毛剌剌地挠得我心痒痒。
正感到有些目眩时,一滩淋漓的鲜血从垃圾桶底蔓延开来。我再也忍不住,扒在马桶上狂吐不止,刚刚下肚的火锅汤料裹挟着肉的腥臭喷涌出我的口腔。
“小陈,怎么了?”赵姐的关切有些冰冷,语气中甚至透着一些烦躁。
“没,没什么,赵姐我洗把脸。”我能理解赵姐的态度,毕竟独身多年,一个不完全知根知底的男人在卫生间里捣鼓许久,着实让人没有安全感。
赵姐看起来是个讲究的中年女人。除了那间紧锁的房间外,其他地方都收拾得一丝不苟。不知为何在来客人的时候,却没把女人的私事收拾利落。我无暇想太多,赶紧回到餐桌上。
“赵姐,您的狗呢?”
我突然想起卫生间的黄毛,发现自己竟遗忘了那只小家伙。
赵姐的脸色忽然间阴沉下来,她停止咀嚼食物,几绺头发垂下来也不去拨弄。就这样,用一种似曾相识又令我倍感恐惧的眼神盯着我。
2
这是我失眠的第七个晚上了。
一闭上眼,低沉的喉喘,野蛮的鼻息。毛发,獠牙,闪烁着绿光的眼睛就逼仄得我无法入睡。楼上那个古怪的中年女人和她古怪的狗一起,正不断蚕食着我平静的生活。
人们叫她赵姐,但没人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小区麻将室里,常常聚集些无所事事的人,在麻将交错和瓜子壳纷飞的许多时候,他们总是乐此不疲地,细数小区里每个人的家长里短。但关于赵姐,他们却总是心照不宣地选择缄口不言。
我无意参与那些无聊人们的议论与消遣,我在意的,只是下班回家后的担心受怕如何解决。
一个星期前赵姐养起了一只狗,她总是在晚饭的时间,我下班后,带着她的狗在单元门口闲逛。
那是只黄色贵宾犬,毛发斑驳稀疏,有的地方皮肤都已经裸露出来。它总是灰头土脸的,你很难把这家伙和备受宠爱的宠物关联起来。
和阴郁的主人不同,它总是狂躁地像个发病的疯子。我提着公文包,一出现在单元门口,这只疯狗就飞快地扑向我,围着我狂吠不止。
我望向赵姐渴求帮助,她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它的狗,支着獠牙癫狂吼叫。
即使这只贵宾犬不及我身高的十分之一,我却永远无法克服它带来的的恐惧。
穿着西装高大的我,常常被这只疯狗吓得不敢踏入单元门,甚至被它追赶得尖叫起来。
我所有的这些丑态都被赵姐尽收眼底,她却从来没有管教过这只狗,始终不给这疯子拴上链子,以至于让我这么狼狈。
我揉着太阳穴,迷离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敲完最后一份文件。
这几天我都会故意在公司待久一点,主任点名表扬我后,一些说我装腔作势的议论就开始在同事间散开。
资历尚浅的我,在公司向来处处谨慎。这次我更是无力辩解,被一只小狗吓得不敢回家的经历,只会成为更多人蔑视我的笑柄。
时间差不多了,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这几天的担心受怕,唤起了我试图隐秘多年的情绪。
等电梯时,周围漆黑一片,只有电梯按钮隐隐透出光。
当意识到自己背对一片未知时,又开始涌起无法挣脱的恐惧。我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又在临近,斑秃的毛发,低沉的咆哮,獠牙,獠牙,将要撕裂我的皮肉!
我没有吃晚饭,喝了杯速溶咖啡便早早上床。回家路上没有碰到赵姐和她的狗,但这丝毫没有让我的情绪有所好转——小区门口的狗肉店又开张了。
那对来自乡下的夫妇,总会在冬半年的时候来到市里,重新拉开卷帘门。让那个招牌早已褪色的小店,再次门庭若市整个冬天。
楼上的地板又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接着是狗诡谲的低吼,夜夜如此。
那家特色狗肉火锅店的最大特色,就是现杀现卖。他们将颓靡的土狗关在笼子里,突兀地置于门口。
那个健硕的乡下男人,会在客人挑选好后,用一把巨大的锈铁钳夹住不幸的狗喉咙。他一开始只是微微使劲,然后伴随着狗喘出声嘶力竭的哀嚎而加大力度,直至喉咙被掐断。
狗连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时,男人便拖拽出死狗的尸体开始扒皮。他的女人是一位得力助手,在杀狗的时候总是平静地切菜准备调料,对于狗垂死时撕心裂肺的惨嚎,总能做到置若罔闻。
我真的毫不在意他们的狗肉火锅,如何使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我像曾经恨我爹一样恨这对夫妇。因为我知道将至的这个冬天,自己的梦里又将充斥着,无尽的狗的哀嚎与血淋淋的尸体。
3
在我下定决心准备搬家,以躲避周遭带给我的恐惧时,爹打来电话,他要来看我。
爹曾是个狗贩子。娘去世后,他开始跟着隔壁强叔干这行。爹向来不爱说话,娘走后我们父子的交流只剩下只言片语。
我曾多次抱怨爹不光彩且残忍的职业,强叔却总对我说,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起早贪黑又落个臭名声地干这一行,全都是为了我。
那时候我在镇上上小学,早上我爹骑着摩托车把我送到学校后,就开始去各个村子里贩狗。有时从村民手里买,有时索性沿路套几只。总之每晚他骑着摩托回来时,麻袋里总能塞上几只绝望的土狗。
受娘影响,我从小就爱狗。我曾养过一只叫山哥的狗,是娘从村头邹婶那里抱来的。我和娘精心地把它养大,甚至像城里人养狗一样给它洗澡,冬天给它衣裳穿。
娘身体不好,就生了我一个孩子。我打小性格内向,跟村里孩子玩不到一起,山哥便成为我儿时唯一的伙伴。
爹平常对山哥一直很冷漠,他总说畜生哪里会懂人事。但自从有一次我在池塘游泳溺水,山哥拉来人救过我的命后,我偶尔也看到过他温柔地挠山哥的头。
后来,山哥被狗贩子撸走了。娘死了,爹变成了一个我曾咒骂过无数次的狗贩子。
起初,爹每晚会把贩来的狗放在闲置的鸡圈里。我便在半夜守着,他一打起呼噜就溜出去,蹲在鸡圈里解开绑在那些狗身上的绳子。
有的狗垂死了无法动弹,有的踉跄几步后,消失在月光里。哪怕只救了一只狗,我也能支着黑眼圈高兴一整天。
我爹并不是傻子。在接连几晚丢失狗后,他用佯装熟睡的方式便一下抓住了我这个“小贼”。我并不害怕接受审判,自觉占理地跟他争辩。
爹这次没什么耐心,一巴掌扇得我耳膜直震,这是娘走后,他第一次打我。我哭了,耷拉着鼻涕开始冲他吼,我恨你!我希望死的是你,而不是娘和山哥,你不配做我爹!
这个男人像往常一样,只是猛嘬着烟,任自己的儿子蜷缩在墙角哭,没有说一句话。
从那以后,哪怕是只言片语我都会吞进肚里,父子间再也没了交流。
后来,我爹不仅贩狗,也开始亲自宰杀狗。
强叔说县里人越来越爱吃狗肉,餐馆老板怕麻烦,大量收购收拾干净的新鲜狗肉。
我爹跟着强叔不知去哪学了手艺,又弄到了杀狗专用的工具,从此放狗的鸡圈不再有。一间专门辟出的,堆放扒了皮的死狗尸体的房间成为了我新的梦魇。
那天,我爹刚送回贩来的狗,还没来得及杀就被强叔喊了去。我做完功课准备择菜做饭,突然看到几双闪着冷光的红眼,直愣愣地瞪着我。
低吼从喉咙深处喘出,獠牙尖锐如锋,那几只狗夹紧尾巴一步步朝我逼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我儿时最好伙伴带来的恐惧。
我下意识地将菜篮遮在胸前,那几只狗受了号令般,同时朝我猛烈扑来。在与几只疯狗贴近的片刻温暖中,我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山哥曾带给我的快乐。
但紧接而来撕扯的剧烈疼痛,使我认清事实,它们不是我的山哥,山哥永远不会这么癫狂。我奋力挣扎,手脚并用地反抗着这些狰狞的疯狂恶兽。
犹存的记忆后部分里,我只感受得到湿漉漉的血腥味。耳边不断回响着的低声咆哮,以及我爹拿着锄头出现在门口时,我内心的踏实与悲凉。
4
带着我爹经过门口的狗肉店时,我有意嘴里不断叨叨,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但这个机警的中年男人还是看到了铁笼里的狗。
狗肉店的乡下男人,不会在意人来人往,当着我爹的面,又一次娴熟地将铁钳伸入了笼中。我赶紧拉着父亲离开,他却依然偏头直勾勾地盯着笼中临刑的老狗。
老狗扑腾着残损的爪子,苦苦哀嚎,凄厉的声音很快便被火锅店的鼎沸人声所掩埋。
我身旁背脊已有些佝偻的父亲,突然开始哭起来。这个刚强一生的农村汉子,任由泪水淌过黝黑的面颊,悲怆的啜泣使得本不高大的身体猛烈地瑟缩起来。
“儿子,爹错了,我不配做你父亲,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啊。”爹的鼻涕开始淌下来,裹着纵横的老泪,诉说着这个男人的苦楚与辛酸。
像多年前我哭着望着他一样,此刻,他流着眼泪看着我。时光交错间,许许多多的东西被悄然改变,但有些东西却又牢固得让你出乎意料。
我无法做到恨爹一辈子。在我被狗咬伤的日子里,只有他终日守在我的身边。
当伤口开始愈合时,钻心的瘙痒让我只能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我常常将他的手掐出血印,他却一如往常从不言语,只是低头给我的伤口吹气。
我后来再也不在爹面前提前娘和山哥,他们很重要也都很爱我。但现在,我只有爹了。
在爹的精心照料下,我最终痊愈。那些无法言说的伤疤只会藏在厚厚的衣服下,永远不会再被提起。
只是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怕狗。关于狗的一切,都将会使我陷入无边的惊怖和血腥的噩梦。但是村子里几乎家家都养狗。
爹为了让我能够静心学习,东拼西凑在县城学校旁买了套房子。再后来,我爹在工地拼命挣钱,我在学校拼命读书,在市里度过了大学四年后,我留下来工作。
我搀着爹走到了单元门口。赵姐和她的狗却不合时宜地出现。
赵姐又穿着那一身亘古不变的蓝色工作服,早已退休的她,似乎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那只小疯狗一开始只是围着赵姐转,低头胡乱地嗅着地面。它突然看向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握紧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但这次,黄毛小狗没有扑过来,它眼神里甚至有些恐惧。
我第一次主动上前跟赵姐搭话,“赵姐,这是我爸爸,从老家过来看我。”
我没有奢求赵姐能给予回应,只是希望让爹至少不会认为,他的儿子连邻里关系都处理不好。令人意外的是,赵姐不仅礼貌地笑了笑,甚至还和我爹寒暄起来,她的狗今天也乖得出奇。
上楼前我回过头看了看,赵姐在即将入冬的风中立着,体态有些臃肿。她落寞地在健身器上荡着身体,染过的一头紫发跟她的气质并不相称。那只小狗今天只是安静地,寻觅着自我世界。
这一切显得有些凄凉,我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悲悯眼前这个中年女人了。
“儿子,这房子是挺不错的,就是小区门口的狗肉店和赵阿姨那狗……”最了解我的人还是爹,但我没法实话实说。
“爹,我现在早就不怕狗了。刚刚我跟赵姐的狗离那么近不也没事,赵姐对我挺好的,把我当儿子一样。这个小区虽然旧点,但租金便宜。离公司不算近,但每天早起些也赶得上,趁年轻吃点苦没什么的。”我试图搪塞过父亲。
“爹这还有一些积蓄,实在不行咱把县里房子卖了,去别的小区再瞧瞧,好歹能付个首期吧。”我果然瞒不过父亲,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
“爹,你养了我一辈子,该是我孝敬你的时候了。我自己奋斗可以的,相信你儿子。”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公司效益越来越不好,刚毕业不久的我在公司又立足不深,同事间的尔虞我诈有时让我身心俱疲。靠着微薄的收入勉强过着租房的生活,谈到自己买房,确实有些天方夜谭。
但这一切,你永远不可能和父亲言说。
5
爹在入冬后的第二个星期,回到县城。他执意要走,人近晚年便总是会考虑得很多。我答应他,今年春节回去陪他过年。
不知是到了年终,公司业务繁忙,使得我无暇想太多。还是上次在父亲面前逞能,反倒产生心理作用。
总之,我似乎真的不像往常那样怕狗了,关于狗的噩梦也少了许多。生活似乎正一点点趋于平静。
我不再刻意躲避赵姐,因此下班的时候,总能遇到她和她的狗。
小黄毛有时还是会朝我叫,两颗闪着光的小眼珠转来转去,让我心里隐隐发慌。
但我现在能压抑住部分的恐惧,至少不让自己尖叫出来。最值得庆幸的是,赵姐现在是我坚实的后盾。
每当小黄毛有些过分,试图扑向我的时候,赵姐便会大声呵斥它。甚至揣上它一脚,黄毛便会灰溜溜地走开。
我渐渐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赵姐和她的狗。
身材浑圆的赵姐背后,跟着一条瘦不拉几的小狗,这种有些滑稽的搭档有时也让人觉得温暖。
赵姐和她的狗,让我想起我和我的山哥。在多年恐惧的阴影笼罩下,我真的太久地遗忘了这种人与狗之间亲昵的关系。
我确实不应该因为被几只发疯的狗咬过,而害怕甚至憎恨所有它的同类。人有时候往往会因为恐惧和恨意,而丢失掉许多的美好。
我开始主动亲近赵姐和她的狗。回家路上,特意绕上一段路,去宠物店买上一两件小玩意给小家伙。
小黄毛起初有些胆怯,也许有了主人的支持,它渐渐开始接受我的馈赠。后来每到单元门口,小黄毛不再张着牙朝我吼,而是晃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我的口袋,渴望着今天我带给它的惊喜。
我跟赵姐的话变得多起来,她开始主动讲起自己的故事:赵姐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但家里条件不好,为了能混上厂里双职工的福利,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在赵姐给他生了儿子后,那男人却并没有一心放在自己妻儿上,依旧四处沾花惹草。赵姐是个要强的女人,义正言辞地跟男人离了婚。
离婚后,那男人未曾寄过一分钱生活费给孩子,这么多年都是赵姐一个人把孩子带大。
不过孩子也出息,公费出国后就留在了国外工作。赵姐唯一的遗憾就是孩子离得太远,没法常回家来看看。
听完故事,我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赵姐许多不为人理解的“古怪”行为背后的缘由:这小家伙身上有旧伤,估计是受过虐待,跟着赵姐一起也算是相互做个伴儿。
赵姐通过收养流浪犬的方式,大概是要转移对儿子的思念。我觉得很多事情有了条理,感到一丝轻松。
赵姐一如往常,不轻易流露情绪,对于我的话,她不置可否。
“赵姐,您一看就是个爱狗的人。没您的帮助,我估计永远也没法克服对狗的恐惧。”这话倒是发自内心。
“畜生,回来!”在和我友好共处后,小黄毛又将吼叫的对象,转移为对面楼里爱打麻将的张大爷。张大爷摆脱小黄毛上楼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和赵姐一眼。
“对狗,你越是怕,它越是造次,吃软怕硬的东西。”赵姐责备黄毛时语言常常有些犀利,但我认为这正是她俩相处得如此融洽的独到之处。
来到那家我常光顾的宠物店,我向老板说明来意。
“这养狗啊,还是得依照着主人的性子,挑选品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老板一看就是深谙世故,我觉得他在故弄玄虚,“小伙子你还别不信,什么样的人就会养出什么样的狗。”
我没说话,看了一眼小胡子转身离开了。
我讨厌这种把狗视为人类把玩和试验品的论调。开始想起赵姐和她的狗,温顺的赵姐却养了一只暴烈的狗,按照这老板的荒谬言论怎么说得通。
还有那天张大爷拉着我神经兮兮地说了一大堆,我觉得所有人都对赵姐持有偏见,他们心胸狭隘无聊透顶。他们根本不知道赵姐多么乐观善良,如何用心地将爱倾注到一只顽劣的小流浪狗上。
6
赵姐的脸色忽然间沉下来。停止咀嚼。几绺头发垂下来。没去拨弄。她开始,用一种似曾相识又令我倍感恐惧的眼神望着我。
“跑了,那个小畜生跑了……”赵姐有些恍惚地喃喃着。
“赵姐,别太担心,小黄毛贪玩,可能不知道跑哪野去了。您对它这么好,它不可能跑掉的。”我其实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又害怕场面变得过于尴尬,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对了赵姐,这种羊肉卷在哪里买的?味道很特别,没那么重膻味儿。我到时候过年回家,也给我爸爸买些回去。”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赵姐有些不大对劲。
“都是畜生罢了,又有什么差别呢?”赵姐像是在接我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赵姐,那间锁着门的房间是您儿子的吧,我能进去看看吗?我还挺想知道留洋博士的屋子是怎么样的呢。”那间房正对赵姐的主卧,从我进赵姐家,那扇古旧的红木门就一直紧闭。
赵姐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吃东西,静静地收拾桌子,仿佛我不存在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触碰到了她的禁忌,只觉得再待下去,会自讨没趣,便匆匆别过赵姐。
一拉开门,初冬的风凶猛地划拉着我的脸。胃里刚刚吐得一干二净,我觉得没吃饱,打算去楼下麻将室买些零食。
下楼前,我顺手提起赵姐家门口的垃圾袋,沉甸甸的。大概是厨余垃圾,味道有些奇怪。毕竟她今天也算热情款待,今后邻里相互帮忙的地方还很多。
又碰到张大爷打完麻将出来准备回家,他最后留给我的,那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突然让我感到头皮发麻。
曾经他那些我认为无聊至极的,纯属报复性的风言风语,此刻不断萦绕在脑海里:赵姐的儿子是个毒贩,全是因为缉毒犬在合租房里发现毒品,才让她儿子最终锒铛入狱。入冬前的那个星期,她的儿子已经被执行了死刑。
我只觉得手里的塑料袋愈发地沉了,某种力量试图要跳脱出来,血腥味开始在这雪天里,无法阻挡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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