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座桥
桥头有棵树
树下有个茅草
茅草屋天上有朵云
慢慢散成雾
地上的风啊风啊在追逐
外婆的家在邻近镇上的桥边的马路边,多年前,一条宽宽的土马路是多少人心中好比城市一环的黄金地段。那儿有大朵大朵像棉花糖一般簇拥着的白云,天空是淡蓝淡蓝的。我依稀记得外婆的屋前堂后种满了甜橙树,整整齐齐的,尤其是那颗葱葱郁郁的李子树,一到春天,落英缤纷,春光乍泄。它们长满了花儿,风过,花儿漫天飞舞。而我对那些树的记忆只停留在童年的秋千上亦或是贪婪的啃噬着它们甘甜的果肉。
她的家是青砖黛瓦堆砌的小瓦房,屋门前有座小桥,桥下是潺潺的河水,涓涓细流。孩童们在那捉螃蟹,砍水漂,嬉戏玩耍;老妪们在那洗竹娄、衣服,村庄的傍晚是灯盏与河水的交融,人们的生活闲适宁静。
这里是一代人的烟尘人间也是犹如云彩和夕阳之间告别之后遗留下一个古老时代的残骸。人们的生活如梦似烟恰似豆蔻年华里飘逸在风中的裙摆。
河岸生长着杂乱的稗子水草和芦苇,一些水鸟斑鸠常常蛰居于此。下雨天人们便可以在河里踩水,捕捉一些美味的水食,随手扒拉一撮水藻就可将雨靴上的淤泥轻松洗净。河间小路斑竹葱茏、一群稚鹅欢快的小琢着鹅肠草。草木野花漂浮在水面阳光平铺在静静的河水上一眨一眨的光斑反射在桥璧,形成一圈荡来荡去的波光。
外婆身材矮矮小小,走路颤颤巍巍。有些花白的头发从我记事起便如此,背脊有些弯曲。再加上常年的气管炎、心脏病让她的身体些许瘦小。但是她的脾气却不小,数次与母亲看望她几乎都看不见她的踪影。三五个邻居寻问之后,母亲便带着我沿着田埂小河找寻。
她要么是背着大钳子镰子在田间利落的整理干枯的树桠茅草,要么就是端着铁瓷盆在河里洗这洗那。母亲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责备着她身体不好就别干这些费体力的活儿,衣服床单等着我来洗就好了。河里那么滑,万一摔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股子怨气犟着嘴今天太阳好,我洗了好晒干,你要是久久不过来我盖得久了生了螨发了臭遭人嫌。外婆的观念里就是自强、执拗,不拖累晚辈。言语斩钉截铁毫无拖泥带水,言语虽直接刺耳但她却处处大公无私的考虑别人处境。
外婆这一生过得并不算太幸福
早些年,外公是村里的书记,“文化大革命”时外婆正初为人妻,人母。饮食方面,口粮供应紧张,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生活贫困、粗茶淡饭,到改革开放前的食物匮乏单调、票证盛行,原本在那样的岁月里,这样的地位是非常富贵的。当所有孩子都在吃野草、烂番薯、苞米面贴饼子,窝窝头,咸菜疙瘩的时候,母亲他们因为外公的地位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馒头和稀有的大米。每年换取一些比常人更多的猪肉。外公多病,纵使有这样的殊荣也保证不了全家衣食无忧,生活依旧分外拮据。鸡蛋、肉食、亦或是大米外婆都是慢火细炖熬成汤羹给外公养身体,至于几个孩子,也只有一点残汤剩水。饥饿难忍就偷吃咸菜跟着年长的少女步行到更远的地方捡番薯。而外婆除了要照顾好体弱多病的外公还要担起所有农活,照顾三个孩子。
经济落后的时候少有人外出打工,一家人全都守在自己的故土耕耘养殖。尽管母亲也帮着打猪草、挑粪、喂猪……终究整个家的精神压力和体力重活都压在了外婆的肩上。好不容易熬到大儿子成家立业,这个媳妇更是和外婆冤家路窄处处作梗,不仅没有为这个家为此锦上添花,反而让外婆的一生更加陷入更加艰难的困境。
听母亲说,有一年,外婆饲养的蚕整整几大簸箕,眼看就要出茧,农业为饱养殖为暖的岁月里。这样的收成对一个家的影响是多么的举足轻重。是多久的心血和期盼。祸事人为,在吃完最后一顿桑叶之后这些蚕子化为乌有,外婆悲痛欲绝。听母亲说这便是那媳妇干的,桑叶被她浇满了农药,杀向自己的公婆。我无法理解是怎样的仇恨让她痛下这样的狠手,所以从我记事起我就对这个女人恨得咬牙切齿。
逢年过节,有外婆便没有她,有她我们也叫不动外婆,外婆绝不会踏过自己和他们的屋子交界处半步,那个女人从不会叫她一声妈。他们无异于是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外婆说起她就是一脸不屑和痛恨,各种尖酸的语言也都会用在她的身上丝毫不加避讳,母亲劝她也不听。一副“我不怕她的深仇大恨之态”。有时候我们会看在舅的面子劝她过去吃饭她便傲气十足的喃喃着“我就算饿死也不吃她的饭”。外公长年累月的疾病早早夺走了他的生命,那一年我才刚上学,而外婆也才邻近60。母亲让她到我家,她不肯,她固执选择留下一待便是余生。
外婆饲养着一些鸡鸭牲畜,豆角瓜棚,一样不落。鸡蛋、花生等有营养的她都好好的囤着,她力所随时备好一顿热汤便饭等待着我们到来。左右邻里对她照顾有佳,日子朴实却也幸福。直到我上高二那年,舅肝硬化,一个月,便撒手人寰。此时外婆已是古稀之年。人的一生最大的不幸是“幼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而外婆便承受了两种。白发送黑发的伤痛或许我无法用几行简单文字来描述。她一直很坚强。短短几天,我过去看她,她脸上大块大块的黑斑突如新生,脸颊上的颧骨更加突兀了,双眼布满了血丝和混浊,整个人黑得清瘦黑得让人面生。我拉着外婆轻轻说着“想开点,还有我们,舅的病太痛苦了离开了对他来说是解脱”外婆强忍泪水“想得开 想得开”泪水却早已布满眼眶。在舅生病的时间里,那女人看不惯,整天跑得远远的打牌消遣时光,外婆搀扶着舅到卫生所输液,邻里都看不下去才传进了母亲的耳朵。事后,她依然不愿意到我家,没人知道她在那儿经历着怎样的绝望和苦痛。
外婆的小女儿远嫁他方,母亲一直细心照顾着外婆,偶尔接她到我家小住,她总推三阻四,我和姐姐拽着外婆的衣服各种撒娇软磨硬泡。她拗不过,又说,病太多、药也多,离不开身。其实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儿有她放不下的过去,走了便都没有了。她常常说“等你们长大或者赚钱我肯定不在了,”我们不爱听,她却云淡风轻的说都是常态。我想她不愿走最重要的原因是怕自己疾病突发离开时身在异处,魂游他乡。
后来,我大二了,大姐结婚,大姐是她养到十岁才离开的。这样高兴的大事,自然是重视的,平时八抬大轿都请不来的外婆,早早坐了摩托一路过来,也许受了风寒,也许是路面颠簸,外婆突发疾病,一会儿便咿呀难语,一大清早母亲和父亲便把外婆送回了她的家,平时给她看病的大夫诊治之后让母亲准备后事,而此时我和二姐却因为家里马上办喜事而抽不开身。或许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或许是有母亲陪着,没有痛苦的挣扎没有丑陋的模样就那样安静的离开。
葬在了屋后小山坡和外公的坟并排。
她离开前一天,嘴里还叨叨生病了要用很多钱,给你小姨打电话吧,不可以全让你们负担。很久以前她就透露过老了便是自然而然的逝去不愿饱受病痛折磨拖累后代。这样一位凡事考虑别人的老人怎么叫人不敬畏。
人们说:许多老人都会贪婪,存很多钱,遇上不测的时候可以用得上。但是她不,她一向把钱财看得非常淡泊。逢年过节分别时总会几百几百塞给我们,我们不敢接。她就笑着“反正也是你爸妈给的,我用不了这么多,给你们买吃的”外婆的房边就有一两个小卖部和卫生所热闹得很。分别她都煮很多鸡蛋装好让我们路上吃。
一路送我们到很远她才慢慢走回去,我转过头,她便还站在桥头目送着我们。
而今外婆离开已有好多年,秋风已来,秋风已去,外婆小屋周围的墙角长满了苔藓,地面的缝隙也冒出了许多闲花野草、屋檐挂满了蜘蛛网,随处可见的霉点,遍地的枯枝败叶,风过,它们被卷到很远很远的低洼处。我很少梦见她,只是依然会梦见那条宽宽的马路、那座桥、或者是那座小瓦房、风儿轻轻、阳光暖暖、晒得小猫眯眯眼、晒得甜橙像蜜饯。
我却始终看不到她,偶尔看见她依然是忙前忙后的样子,顾不上一句话。
远处有座桥
桥下有条河
桥头却再也没有我的外婆
高高坡上野草生
人间挂泪痕
留下那些甜橙树
甜如故,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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