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磨房在急雨中打哆嗦,借着闪电的蓝光我看到,屋顶铁皮的接缝处,水像瀑布一样漏下来。
——我的面前,是一个披黑雨衣的士兵,他有两片遮不住牙齿的短唇,黄色的牙齿和紫色的牙床暴露无遗。
他的灰白的眼珠子蒙着一层云雾。
闪电灭亡之后,他在黑暗中打着响亮的喷嚏,一股烟草混合着萝卜的气味,喷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鼻子又酸又痒。黑暗中,喷嚏声响成一片。
——临近黎明时,雨势减小,铁皮屋顶上混乱的轰鸣被有空隙的琵琶声代替,闪电少了些,颜色也有可怕的蓝光和绿光变成了温暖的黄光和白光。
雷声渐远,风从东北方向吹来,屋顶上的铁皮哐哐地响着,铁皮裂缝处,积水哗哗地泻下来。
寒风刺骨,浑身僵硬,人们不分敌我,挤在一起。女人和孩子在暗中啼哭。
——关于他率部升级进了独立纵队的消息,早在春天里就传进过我的耳朵,现在终于出现在眼前。
——强者为王,弱者为贼。
但千斤鼠抵不住八斤猫。
——那个下午是辉煌的,阳光透过铁皮缝与木格百叶窗,洒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
——我感到他的心脏紧贴着我的肋骨,像发烧的麻雀一样急速跳动。
——晨风从田野里刮来,像一只水淋淋的黑猫,黑猫嘴里叼着银光闪闪的鲫鱼,在铁皮屋顶上冷傲地徜徉。
血红的太阳从积满雨水的洼地里爬出来,浑身是水,疲惫不堪。
洪水暴发,蛟龙河浪涛滚滚,澎湃的水声在冷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喧哗。
我们坐在磨顶上,目光与射进来的云雾般的红光相遇,被急雨启迪了一夜的窗玻璃一尘不染,将没被房屋和树木遮挡住的八月的原野展现在我的视野里。
磨房前的大街上,雨水冲走了所有的浮土,暴露出坚硬的栗色土层。
街面泛着漆一样的光辉,有两条没死利索的青脊大鲤鱼搁浅在街面上,它们的尾巴还在垂死地颤抖着。
——她的脸被红光笼罩,像涂了一层血,嘴巴因为愤怒变歪了。
——六姐的腿像死了一样。六姐夫抱着她的腰吃力地提拔她,肮脏不堪的裙子像皱巴巴的葱皮一样褪上去,白里透青的腰臀却像鳗鱼一样滑下来。
——扶着伤员,她的单薄身躯被马排长沉重的身体压得像一棵小柳树一样弯曲着。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出水再看脚上泥。
——人是你们自己选的,路是你们自己走的,娘管不了你们,也救不了你们,你们都听天由命吧。
——革命好比割毒疮,总要伤害一些好皮肉,但我们并不能怕伤皮肉就不割毒疮。
——母亲残废的小脚在潮湿的泥地上留下的深深的脚印,几个月后还清晰可辨。
——母亲在院子里支着鏊子烙饼,沙枣花帮她烧火。柴草返潮,火焰焦黄,黑烟稠密,阳光暧昧。
——对面的堤岸好像一条隐约的黑绳子,在远处耀眼的水波中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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