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记·非衣
别是江渚秋雨如洪 也当枕佳期一梦。

文案
直到他再也回不去的时候,裴非衣才意识到,临安临安,取的不过是临时安宁的意思。可再想起来,那依然是他最靠近所谓“安乐”的地方。
第一章
一、 虚生始
“临安城内风光好,春风满面人未老。”
裴非衣在中进士以前,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而现在……
裴非衣抬起头,看这座日光下的临安城——
临安城白日仍是风光无比,长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簪花仕女,白衣书生,形形色色的人们流淌在临安的血脉中,花红柳绿,歌舞丝竹,好不快活。日落西山后,挨家挨户便早早闭了门,月光亮的像雪,青石板幽幽的发亮,风阴冷的刮着,屋檐的铃铛空寂的作响,无人,有声。
某扇小窗中,又传来刻意压低的哭声,呜呜咽咽的。
“若人人都醉生梦死,又何差我一个?”
中了进士后,裴非衣这样想。
他高中进士那年,北宋还未亡。
城中总有隐隐的不宁静,即使当时还是所谓的“太平盛世”。面见皇上举行得十分简易,像是根本无人在意这些状元郎们的十年寒窗,一朝提名。裴非衣一直想要看一眼那宋徽宗闻名遐迩的瘦金体,自是没看到,他在万人簇拥下,看着那龙椅上孤身一人的他,他眼睛动了动,他想他明白了,他的君主,当今圣上的,无穷落寞。
他随众臣,匆匆退下正殿,一身簇新的翰林学士服还未见天日,他已南下临安避难。
珧学士,珧学士。
当时还没人这样叫他,他还只是个新中进士。
他裴非衣,姓裴名非衣都是一目了然的,名字自然是简洁了些,单单把“裴”字拆开就取了名字。字却是自己花功夫取的——珧,一种从浙闽沿海进贡的美味海贝,心思已经很明了了,愿从远方来,为君分忧,为国效力。
他珧学士最初何尝不这样想?
可自靖康之耻后,二帝为金国所俘,当今龙椅上那位算是白捡了个帝位,怎会忍下北上收复失地。若二帝归来,那龙椅上又该有几人?因此,高宗一味与金国议和,金珠一批批送往曾经的故土。百姓一开始还颇有微词,后在高宗的镇压下索性就再也充耳不闻了,他翰林学士院本就为国效力,自是从一开始嘴就闭的严严实实。“走狗”,“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类之语早已耳熟,他珧学士,渐渐成了每日按时上朝却一言不发的空名学士。
他自心有不甘,可又能如何,生不逢时,便也如此这般罢了……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看着人群最前方的那个人,再一次这样想。
那人是夏浥尘。
本是个县令,今也做到这般地步了,过人之处也还是有的。
比如……不常与人交谈,整日阴沉着脸,实则暗地里结党营私之事没少干,裴非衣想起前日与他一同在望江楼饮酒,又忍不住一阵恶心,可既已为官。面上的功夫他裴非衣也不差,一面不与夏浥尘走太近,一面也绝口不提他的拉拢。
“皇上,臣领命。”
又去金国议和了啊,裴非衣斜了他一眼,却发现此人也在看他。
手心里又隐隐浸出冷汗,他不喜欢那种人。
那夏浥尘与圣上倒是臭味相投,一起与金国签了不少条约,一条比一条面目可憎,但看这满朝文武百官,又有几人敢直言上谏,又有几人能保证明日的自己不是浮在那大运河中?
裴非衣叹了口气,转身随大臣们下了朝。
二、柳色新
“可今天这天儿是真不错。”裴非衣眯着眼,沿着宫墙往宫外走。五月天,风已经有了热度,却并不急躁,像是熏着他的眼睫,鼻尖也绕着一股不知名的芬芳。
“但愿别是某位娘娘的熏香,”他自顾自地想下去,慢慢地走着,感觉这段宫墙是无比的长,“真是破坏气氛啊……”觉得手里少了什么,想了想,配合此般美景理应有一把折扇才是,不由得笑了几声,觉得又无端的做起了才子佳人的美梦。于是又眼不看路,心不在此地,晃荡在这段春意正浓的长街上。
时局动荡,朝不保夕,能开心这一时便须尽欢了。
眼前的绿意渐渐浓了起来。
是一排柳树。
裴非衣从树旁路过,并没有注意什么柳树的勃勃生机,柳叶的别样妩媚,说到底,也不就一片绿嘛,哪比得上这更广阔的春日宴?
于是他哼着小曲儿,眼看着就要路过了。
“先生。”
柳树说话了?
裴非衣想自己也许终于像诗文里的前辈那样醉倒在这春天中了。
“先生。”
没想到这柳树还挺执着的。
裴非衣很努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终于又变了回来。
“啊,长宁你……站在树底下我差点没认出来。”
“没事,先生说下了早朝要长宁来等先生的。”
说话轻声细语,眉目也温温润润,十七八岁的光景,却还像没长开似的,带着股少年气,不过眉清目秀,想必几年后也定是这临安城里有名的佳公子了。
顾长宁,倒也没有辜负这般相貌,年级轻轻就在烟花巷里靠弹琴度日。没几年的功夫,这“新柳君”的名号也就传开了,也像个花魁似的,天天不花上个成千上万也见不上他的面了。
裴非衣自然是很愿意去附庸风雅的。
几番的琴听下来,顾长宁就到了他的府上。
从此便熏梅染柳,临安城的新柳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某个春天,裴非衣的身旁,也多了这么一个少年随从,顾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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