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老十五骑在自己的龙马上,揉着被九师兄令羽用剑柄敲肿了的后脑勺,驾着祥云默默地跟在求亲队伍的队尾。他始终想不太懂刚刚他究竟又错在了何处?今天他的的确确连小十七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过。
如父如兄的大师兄只听他开口说了一句话就登时变了脸色,淳朴敦厚的二师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晕过去,唯独九师兄手快,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子,立竿见影,未来半个月睡觉恐怕只能侧卧了。
他记得当时师父并没有生气,神色如常,只是略显尴尬的咳了两声。唯独小十七,鹌鹑一样头埋得更深些,脸莫名其妙的更红些,猴屁股与之相比都不够瞧的。
近来昆仑虚上上下下人人都忙着筹备师父与十七的婚礼。依着十五心中的想法,只要是没拜过天地,十七仍旧是他的小师弟(妹)。即便日后他们拜过天地,十七也仍旧是他的小师弟(妹),唯独在她肩上又多了个师娘的身份。不过自打昆仑虚老十五四万岁入师门之后,他就从来没有过师娘,究竟要以怎样的礼数对待师弟一样的师娘,他着实没有什么经验。
关于这个棘手的问题,他曾想找个有见识的师兄探讨一番,又怕如二师兄那样绕来绕去的说话风格自己会更懵,于是他请教的是性子如一块爆碳,说话简单爽利的昆仑虚老十。他记得十师兄只回了他一句话:“你在家怎么孝敬你阿娘的,在昆仑虚就怎么孝敬小师娘。”
老十五颇为认真的想象了一下未来孝敬亲娘一般的小师娘,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还是二十四孝?即便他能拿小十七当亲娘一样供着,在和乐融融、母慈子孝的情景下,也能一头滚在娘亲怀里撒个娇么?十五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瞬间感觉后背发凉,一身的鸡皮疙瘩。
心中暗自纠结了一阵之后,昆仑虚老十五隐隐觉得他日后可能会永远失去他的小师弟(妹),他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十五此时此刻脑子乱的很,眼前尽是些小时候与小十七一起玩耍的画面。
十五师兄,我刚在后山小溪里抓的丁丁鱼,分你两条最大的。
十五师兄,师父喊我去背经文,酒你先藏好,不许偷喝。
十五师兄,一来一去最多个把时辰,凡世里可以玩儿上好些天,听说秦楼楚馆新来了几个会耍百戏的姑娘。
十五师兄,你说这些烟花咱们去哪里放才好?
十五师兄,阶梯我实在爬不动了,你背我……
十五师兄,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十五心里发酸,眼眶子也跟着发酸。远眺队首,小十七与师父共乘一骑,粉红色的身影完全被师父的身影笼罩住,只能偶尔看到随风飞扬起来的发梢。十五心里空落落的,莫名的空虚寂寞冷袭上心头。
正当十五愁绪万千的想着心事之时,脚底下一片欢呼呐喊声传来,低头看时,队伍不知何时过了西荒的边界,脚下一片蓊蔚洇润,林麓幽深,大紫明宫近在眼前。
不知从哪里事先得了消息的大小神仙早已聚集在大紫明宫周遭不住地朝他们的方向挥手呐喊欢呼。高大巍峨的殿堂楼阁也被红色和紫色的花朵妆点一新,喜气洋洋,终年暮气沉沉的翼界也终于有了鲜活的气息。
求亲的队伍从队首开始依次按下云头去,宫殿前的广场上人群纷纷后退,让出一大片空地来,供队伍中十几匹体型巨大的龙马落脚。见战神墨渊携着未婚妻子白浅上神一并下了马,众仙纷纷顶礼膜拜。大紫明宫入口处一个白发苍苍拄拐杖的老者由一个半大的男孩儿搀扶着,身侧还跟着个乖巧的女童,三人匆匆赶上前来相迎。
那个为首的白头发老头儿白浅是认得的,胭脂带着应儿在凡世隐居多年,都是这个摄政长老在代管西荒政务。他是当年离镜旧部中的一员,也算得上忠心耿耿。只不过翼族在大战后日渐寥落,被包藏祸心的老天君和央措用胭脂母女二人的性命相要挟,不得已的情况下做了些错事。
白浅心里并不曾怪过他,翼族有他忠心辅佐,胭脂也会省好些心。只是那老头儿自觉心里有愧,一上来就扑倒在白浅和墨渊跟前痛哭流涕地请罪认错。
白浅暗自撇了撇嘴,她向来不喜欢婆婆妈妈啰里啰嗦的场面,有墨渊在身侧,她也晓得不用事事需要她出头,只喜眉笑眼地招呼了在老头儿身侧的两个小孩儿。那两个小孩儿自然没有别人,就是日日跟在胭脂身后的应儿和火麒麟。
白浅将墨渊丢在队伍前面应承如潮水般纷纷涌上来的人群,自己携了应儿和火麒麟的手从一旁的人缝中挤了出去,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方开口问道:“应儿,你娘呢?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怎么躲着不出来见人?”
火麒麟笑呵呵地指了指后面的寝宫方向说道:“她被按在寝宫里,宫里的老妈妈们说未出阁的姑娘家要矜持,这个时候冲出来见未来夫婿会被笑话。有翼族的长老们接待贵客,想来不至于怠慢了大家。”
应儿又见到白浅,心里也高兴,扬着一双小手嚷着让姨娘抱抱。白浅坐在大殿前石雕神兽背面的石台上,将应儿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在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应儿笑嘻嘻地撒着娇,脸蛋蹭着白浅的颈窝问道:“姨娘,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十里桃林摘桃子?”
白浅笑着道:“这还不容易?跟你娘亲说一声,你今日就同姨娘一道回去吧…”
应儿嘟着嘴问道:“娘亲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白浅故意逗弄小女娃娃:“你娘亲如今一颗心都交付给了别人,哪有心思闲逛?你同姨娘一起去不好吗?”
应儿自小跟着胭脂长大,自从被子澜以半生修为炼制的丹药救醒之后就从来没离开过胭脂。刚刚应儿听闻要跟她娘亲分别,心里顿时就有些矛盾,虽听说十里桃林的桃子又大又甜,但在她小小的心里什么都不及她娘亲亲手做的杏仁茶甜。
正在应儿左右为难的时候,从宫门口陆续走出四五个俊俏伶俐的小仙娥,簇拥着一个衣香鬓影、环佩丁当的绿衫美人,慢慢朝着花园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议论。
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紫衣裳的仙娥道:“原来我们曾在东海宴会上见过这个青丘的老太婆!也不知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天地间两个最好的男子偏偏都对她动了心,其他女仙儿再美貌也入不了尊神的法眼…”
另一个样貌年岁大些的仙娥以扇遮面,接茬悄声道:“你难道没听说吗?狐族的女子最擅长迷魂之术…不过话说回来,她确实貌美!即便不用什么迷魂之术,男人们光看一眼那张脸,恐怕骨头都酥了!”
绿衫女子听侍婢越说越离谱,不由得皱眉呵斥一句:“休得胡言!她乃上神阶品,岂是尔等可以妄议的?”
年纪小的仙娥依旧不肯闭嘴,嘟囔着:“奴婢就是不服气,公主年轻貌美,偏偏公主心宜的男子都被她霸占了去。”
一旁始终没做声的圆脸仙娥劝道:“既然墨渊上神对别的女子无意,公主何不多留意一下昆仑虚那些年轻一辈的神君们?他们都是各部族的世家子弟,身份上虽不及太子和战神高贵,但家世也堪与我们南海相配。”
紫衣裳的女子道:“你懂什么?公主喜欢的是太子夜华与战神一般无二的那张脸吧…所以这些年来心如止水,任求亲的人踏破了南海水晶宫的门槛,公主都不曾动心。”
绿衫女子神色有些凄楚,双目无神地凝望着院中盛开的花朵,丝毫无心赏玩,只哀哀地叹了声:“一切都怪造化弄人罢了。”
主仆几人缓缓往园中深处走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花丛树影间。
白浅三人本就躲在神兽石像后面,恰巧将主仆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火麒麟看似孩童一般的身量,年岁渐深,人情已惯,见白浅被几个不知深浅的年轻女子背后议论,唯恐她心中不快,忙劝慰道:“上神莫要将那些不着经纬的话放在心上,她们不过是看着你和墨渊上神出双入对,情深义重,而她们自己的愿望落空、心中嫉妒,私下里抱怨几句罢了。”
白浅被火麒麟一说,面上羞怯,抬手在火麒麟的额头上轻轻戳了戳,笑道:“你还真是人小鬼大,你懂什么是出双入对情深义重?…”
火麒麟笑着,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满脸高深莫测地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倚在白浅怀中的应儿也扬着笑脸晃着手说道:“应儿也知道。出双入对情深义重就是像娘亲和子澜阿爹那样!”
白浅被应儿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粉嫩的小脸。刚刚那几个小仙说得何尝有错,她霸占住了天下最优秀的男子,生生断了许多花季少女的怀春之梦,召来记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正发愣,昆仑虚老十五跑出来,站在宫门口高台上,一眼就瞅到了石像后面露出的一片粉色裙角,不耐烦地吼了一声道:“十七,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里面热闹得很,你还不进去?师父找不到你快急疯了!”
白浅应着声,牵着两个小人儿从石像后绕出来,随着十五往宫门里走。主殿前宽阔的广场上乌泱乌泱地挤满了四海八荒来看热闹、朝拜战神和姑姑的小仙。今日神采奕奕一表人才的子澜随墨渊及翼族长老们站在主殿前高高的台阶上受众人欢呼。
白浅一手拖着两个小人儿,一手拉着十五师兄的剑鞘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无意中抬头,重重叠叠的面孔间,她好像看到了一张格外熟悉的脸。白浅停住脚步,又往那个方向望了望,却一无所获。十五回过头来:“怎么了?磨蹭什么?”
白浅摇了摇头道:“我可能眼花了…真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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