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蜻蜓
妈，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妈，我想要玩具，给我买。
妈，我长大了，别管我。
妈，我出去了，别等我。
妈，你错了，你那一套早过时了。
妈，你少说几句，烦不烦啊。
妈……
❤
妈，我从来都是这样跟你说话，不会用“您”，不会婉转，我们之间从未说过爱，更多时候我们像仇人一样争吵冷战。
我5岁时，您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妹妹跑过去，在您的左右脸上来回地亲，您满脸口水，却欢喜地对着几米之外的我说，婷，快来，快来，来亲一个。
我走过去，到妹妹身边，狠狠瞪了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屋。
您在外边骂，说我是白眼狼，白疼我了。
我7岁时，您把我丢在外婆家里，和爸爸妹妹去了山西。
我没有朋友，我不想上学，因为别人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因为班里的坏同学总把我的书包和凳子扔出去。
您中途回来，知道后，骂我笨，不知道还手，只会哭哭啼啼，一点都不像您生出来的孩子。
我9岁时，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外面大雨，屋里小雨，锅碗瓢盆摆放各处，噼里啪啦接雨水。
一个有钱的亲戚想要收养我，您在后面跟了二公里，最后又把我拉回了家。为此，您和那个亲戚永远断了来往。
您说，我走了，就没人帮您干家务了。
我12岁时，邻居误会我偷了他们的钱，找到了家里，您当着众人的面，不分青红皂白，一脚将我踢飞好远。
我趴在地上委屈地哭，您上来就打了我两巴掌，要我闭嘴，骂我不要脸，偷东西。
事后，您说知道我没偷，但为了让我长记性，还是要打。
我是长记性了，可是腿上那道疤留了几年，我在心里就记恨了您几年。
我15岁时，不小心将50块钱生活费弄丢了，您没有打我，却将家里的记帐本扔在我脸上。
旧帐本呼啦啦散落一地，里面是您歪歪扭扭的字体。
2.15，娃爸寄回500元。
3.21，买猪仔180元。
3.27，买菜1块9……。
我知道，您是让我记住，给我的每一分钱都是您和爸爸勒紧脖子省出来的。
也是从那一刻，我便知道了穷的滋味。
我17岁时，逃课、厌学。
您将我送到镇上的箱包厂，叫我学做工，挣钱。
厂子里除去吃饭，一天工作12小时，夜里10点半，我推着自行车，顶着群星，赶七八里路回家。
我白天累得头重脚轻，晚上路过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吓得浑身发抖，脚跟发软，大气都不敢喘。
您骂我没出息，将我的书包扔在自行车筐里，将我赶回了学校。
我20岁，爱上了一个外地男孩，我给您寄他的照片，您看后随手就扔了。
我背着您去了他家，您知道后，大发雷霆，骂我不知羞耻。
那一次，我和您大吵了一架。您坐在床角掉眼泪，让我滚，从此一刀两断，再也不要踏进这个家门。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晚，您给我打了67个电话，我一次都没接。
我22岁时，考研，差了2分与梦想的大学失之交臂，回到家，我卧床不起，一蹶不振。
您将饭放在我床头桌上，指着对门邻居说：你看看人家，人家学习多用功，研究生不用考，直接保送。你再看看自己，瞧你那怂样。
我厌恶地看着你，心想，怎么也要上个研究生给您看看。
最后，我选了一所学费最贵的大学，临走时，您在我的包里放了张银行卡，里面有3万块钱。
我25岁时，研究生毕业，顺利进入一家国企，一个月6000块，除去吃住应酬，基本月光。
您打来电话，语气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嫌弃。您说别人家孩子也是研究生毕业，在银行上班，工资高，活儿轻，怎么别人能找到好工作，我就不能。
挂了电话，我委屈地躲在被窝里哭。我多想告诉您我已经很努力了，我没有肆意多彩的青春，我的大学生活，是一个高三加另一个高三，我兼职、考证书、写论文、参加比赛，但我依然只能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工作。
❤
您看，这些年，我们相互嫌弃，您从来没有给过我好的教育，我从来没做过您的小棉袄。
我在您望女成凤的重压下长大，也在穷困潦倒的家境中卑微成熟。
我27岁时，远嫁到千里之外。
将他带回家时，您忙活了一天，一会烧火做饭，一会又拉着他家长里短，比对我都热情。
您说话低顺，眼神诚恳，好像在说，孩子，以后闺女就托付给你了，请你们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您用老家话嘟嘟囔囔说了很多，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听懂。
我问您对远嫁有什么看法，您说，只要我过得好，能不能经常回去看您，这不重要。
结婚时，您要了十万彩礼，您说，我上了那么多年学，家里是下了血本了。
最后，礼金给了6万6，您说好，这个数吉利。
结婚的那天，您在我的箱子里放了一张银行卡，卡里有8万块钱。我不要，您板着脸，生气地说：我闺女不能穷嫁，这是给你的私房钱，以后万一有难处，不至于受人脸色，被人为难。
都说女儿是招商银行，合着您嫁闺女，陪了嫁妆，又赔了钱。
❤
您不是不爱钱，我知道，从那个穷乡僻壤里生出来的你，从小吞窝窝头长大，没被饿死，也差点儿被噎死。
成年后，您又嫁到另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生产前一天，还在庄稼地里割麦子，中暑昏倒，被灌了三大碗绿豆水，才醒过来。
中年时，您大龄产子，为了省钱，爸爸像以前一样将产婆叫到家里，没送您去医院。产中，您大出血，怎么也止不住，产婆急得全身大汗，拼命地按揉您的肚子。
最后，您的命是保住了，身体却柔弱地不堪风雨，三天两头生病，一年四季吃药。
艰辛的日子，使您看清了生活的本质，那就是，金钱至上。
没有钱，人活着，就是苟延残喘的蛆虫，什么面子，什么尊严，全都是建立在物质之上。
这样的您，将金钱视为生命，甚至比生命都重要。
这样的您，虚荣攀比，小气庸俗。
这样的您，依然拖着虚弱的身子，到处打工挣钱，从来不听阻劝。
烈性如你，一生从未向贫穷、苦难、病痛低头。
❤
如今，我日日穿梭在昏暗的名利场，早就在眼泪中尝到了艰难，早就在跌倒中学会了适应。
那些早年对您的怨恨，全都变成了处世的道理和经验，支撑着我勇敢向前。
我终于变成了另外一个您，一个劣迹斑斑，俗不可耐的您。终于理解了您的不易，体会了您的不安。
您看，我多愚笨，用了近30年的时间，才读懂了您。
可是您，已经满鬓如霜，烈性骤降，变成了处处要找我拿主意的孩子。
前段时间，我工作忙，一个星期没给您打电话，您大半夜打过来，多疑我是生病还是出事了。
知道我没事后，您竟撒娇地质问我，这么久没联系，你是不是把您忘了，不跟您亲了。
我忍着笑，忙答：不是不是，我当然给您亲，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爱您了。
之后，我再也不敢超过7天不给您打电话、报平安了。
妈妈，您用自己弱小的双手，将穷乡僻壤生出的我，推进富丽堂皇的大都市，给我独立自强的个性，自给自足的能力。
妈妈，我也将用我自己的肩膀，扛起未知的磨难风雨，给您坚不可摧的屋顶，给您显摆不完的虚荣。
我会像一个大人一样，看着您小小的自私、懒惰、野蛮、无理取闹和您所有的不完美，微笑着视而不见，只想包庇，夸赞您。
妈妈，如果有一天，您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妹妹跑过去，在您的左右脸上来回地亲。您满脸口水，欢喜地对着几米之外的我说，婷，快来，快来，来亲一个。
我一定飞奔过去，在您的脸上，轻快地落下无数个吻。
因为神不能无所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
因为妈妈无所不能，所以永远是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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