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人，都不曾离开

逝去的人，都不曾离开

01

去年阅兵假的最后一天，接到爷爷的电话，他说你太奶奶走了。太奶奶是爷爷的妈妈。

挂了电话已经八点半，只能去买第二天回家的车票。那时候第一次感到生活在远方的无奈，最后一眼看不上就算了，连第一时间赶回家都做不到。

我们家四世同堂，虽然太奶奶和我之间隔了两代，但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一个屋檐下。我喜欢夏天和她一起坐在巷口乘凉，喜欢冬天扶着她到门口晒太阳，喜欢听她反复地说着以前的那些故事。每次回想起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我，慢慢地走，总会莫名地暖心。

对老人所有的耐心和关爱，都源于她。因为家里一直有这么个老太，从小耳濡目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每次在外看到年迈的人，总希望他们能得到善待，只因为万一哪天我家的老人走在路上摔倒或是寻找帮助时，希望不会因为年纪遭受白眼和不公。

02

说起来，我对爱情的认知也源于太奶奶。小时候拉着她的手问，太爷爷去哪儿了。她总说，饿死了，那个年代没吃的，因为太穷。我不了解那个会饿死人的年代，只记得她说，太爷爷临终前告诉她：“我的寿给你过了，你要好好活着”。

直到太奶奶一百岁大寿时，她还坚持认为活这么大岁数，都是因为老头子把寿给她了，那时候她已经不太认得出我，却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

在我还不懂什么是爱的年纪，这或许只是个故事，只觉得太爷爷特别伟大，自己活不了了，却让太奶奶延续他的寿命。到后来慢慢明白，在那个人人都不懂得如何表达爱的社会，这或许就是爱吧。弥留之际，仍然惦记着另一半以后的生活，希望她不要像自己一样，而是长命百岁，太奶奶也真的做到了，去年逝世时，102岁。

03

听别人讲，太奶奶年轻时性格泼辣，因为太爷爷排行老三，大家都叫她三娘。太爷爷去世时，爷爷才十来岁，还有个妹妹七岁。为了拉扯他们兄妹二人，太奶奶干过很多活，除了种地卖菜，印象最深的是，跟着船去上海、苏州那一代卖瓜子。每每说起这件事，她总要细着嗓子喊：“香瓜子，这里有香瓜子哟！”脑中总会浮现，一群女人熙熙攘攘地下船上岸，挎着个装满瓜子的篮子，一边走一边叫唤着。

我记忆中的太奶奶却是性格温和的一个人，或许因为我小，待我时总是笑眯眯的。很小的时候，有个拾荒的人坐在我家门口休息，太奶奶看见后回家倒了碗水端给他，那人接过水连声道谢，太奶奶又接着问他饭吃了没，他支支吾吾，太奶奶回家盛了碗饭菜，看着那人吃完。等那人走后，我不解的问，为什么要给他饭吃给他水喝，他还穿得那么不干净。太奶奶说：“你还小，不懂，讨生活太难了，一口饭一杯水都是举手之劳，不要太计较。人人都想体面，过好日子，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福气。你没过过穷日子，穷的时候太希望有人能帮衬一把了。咱们也没钱，能做的也就只有一口饭一碗水了。”

即使后来太奶奶因为家长里短发过脾气，也有过不讲理的时候，可只要想到这件事，我总觉得她还是个善良的老太太。

在她的丧礼上，有个不曾谋面的人跪在灵柩前，哭着说：“三奶奶，你这么好心，老天爷怎么忍心把你带走。”我问爷爷这人是谁，爷爷说她叫秀兰，以前太穷了，人们都没吃的，在她快饿死的时候太奶奶给过她一碗粥。就因为这碗粥，秀兰记了这么多年，在太奶奶病危的那几个月中，她来看过好几次。

举手之劳的事情太多，太奶奶或许早就不记得这碗粥的事情，但当秀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起以前的事，她心里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04

我曾想过，太奶奶去世时，一定会哭到不能自已。然而从接到电话到她出殡，我都没有大哭过。为此，不止一次埋怨过自己，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为什么我连特别悲伤的情绪都没有，整个过程表现得那么平静。

以前只要想一下她去世这件事，都会泪流满面，可真到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的情绪居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崩溃，难道因为已经步入社会，再也不是感情脆弱的小姑娘，可她毕竟是我的亲人，我有点痛恨自己坚强表面下的冷漠和无情。

直到回来上班后的一个周末，早晨六点从梦中哭醒，一直哭到十一点，停都停不下来。我梦见她了，她还是年轻的模样，头上别着一朵栀子花，可是她在梦中又去世了一次，我哭着叫喊着爷爷，但梦里没人应答。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太奶奶真的去世了。以后回家再也看不到她，她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悲伤的情绪没有发泄，总会有个出口，在某个时间点就会爆发。发泄完以后呢，生活依然需要继续，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才是。

十一点以后，我带着桃子一样的眼睛，出去吃了点东西，因为我饿了。

05

自从太奶奶去世后，我没有抗拒接触她的任何东西，反而会翻开相册，看看她以前的样子。每每回家，也总有一种她好像不曾离开的感觉。

去年过年的时候还帮她也准备了一份礼物，回去时才意识到她已经不在。跟我妈说起这件事，她也说帮爷爷奶奶买过年衣服的时候，差点买了太奶奶的。

或许那些逝去的人并没有离开，他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左右。

活在心里的人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