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转夜,傍晚的夕阳为热带海边带来一种安详。小镇开始了它繁忙。像是一个母亲为迎接久未归家的孩子,兴冲冲地准备着丰盛的晚餐。
一只鸟儿在床边清脆地叫了几声,叫醒了被梦紧紧箍住的我。我把手从胸口移开,睁开干涩的眼睛。透过纱帐看到鸟儿将嘴巴在床边蹭了几下,飞走了。
又是这样的梦,又是那个她。
梦里我冲她举杯,她却怎么也不肯看我一眼,在邻桌闷闷地喝着酒。我一再举杯,一再举杯,玻璃杯里金黄的气泡欢腾,周围人声鼎沸。梦中仿佛我是这场聚会的主人,满桌的人在等我举杯先饮,但她不肯抬头看我,我的手只能停在空中。我的眼睛就是没办法离开她。这个女孩,一如往常的固执,倔强的如同一朵在微风中奋力抖露水的雏菊。
我们在一起时很容易争吵,她巧言善辩,而我寸土不让。记得最激励的一次,也是在这样的傍晚,内容已经不记得,唯一记得最后我用我一贯的冷漠让她闭嘴了。
她似乎委屈,站在窗口,微对着夕阳,伸出双手。那是一双很美的手,她像是在丈量比例一样,有时候是对着油画,有时候会半开玩笑对着我的脸说,ぴったり(比例刚好)。
夕阳中的微尘在她的指尖跳动,游走。她一直在晃动着她的手。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还剩那么滴泪水。淡淡的,金黄的光就这样把她包围了。她的脸庞有细细的绒毛,以至于她看起来像一颗桃子,轻轻一咬就会流出汁水。她的嘴巴像是两瓣玫瑰,认真地嘟着,喃喃自语些什么。我就不禁这样呆了,竟忘了我们还在吵架,自顾自地站在那,露出了微笑。她居然也微笑着回头了。然后放下和夕阳玩耍的双手,转身看我,像是第一次相识。
自此她回眸一笑的脸庞,就一直这样盘恒在我头脑中,空气里,是傍晚阳光的味道。
(二)
来到这个热带岛屿已经两个月了。我每天不说话,不做事,甚至不听音乐。每天上午就是和老外们躺在海滩的木椅上晒太阳,中午简单吃过后,就会到房间睡午觉。某个瞬间我甚至错觉我是不是就这样死了。由于没有做太多坏事,所以上了天堂,每天和上帝一起歇着。
奇怪的是,自从来着这里,她倒是常常到我的梦里。之前她却是不肯来的。有时候下午的阳光很盛,而我会把午觉延伸到晚餐。常常就是在这样半睡半醒的傍晚,被梦魇扯着离不开的梦境。
梦里,和她一起徘徊在不知名的小镇,来回游走。午夜的植物的辛辣味,让我们都觉得兴奋。某个树影被鸟儿弹得一动,她便借此大叫一声,开始奔跑,而我就追在后面。怕湿滑的石板让她摔了跤。她那样边跑边回头看我,发辫上有朵深粉色的杜鹃。她白白的门牙有点偏大,笑起来十分童稚。
有时梦到我们就在我的公寓,她会反复要求我讲那个她觉得好笑的片段给她。我曾想办法拒绝家里安排我去当兵,故意在面试上搞怪:
“报告首长!我不能当兵!”
“为什么?”
我把手往袖子里一收说“因为我左手是残废!”
她听后哈哈大笑,甚至会在地毯上来回翻滚。那模样真像是一个孩子。
一个黑漆漆的夜里走夜路的自己,揣怀着忐忑的心。她的出现,就像是抬头突然看到了黄灿灿的大熊星。看到黄色的大星星上有大熊和小熊在吃新鲜的大马哈鱼。安静的画面,却是带着力量的安静。
梦魇少年
(三)
退伍回来一早,我就准备胸有成竹地带了一大把矢车菊站在她家的楼下。远远地看到她没有把心爱的盆栽拿出来吸收太阳的精华,心里暗暗纳闷,结果怎么也敲不开门。我不知道两年的变化有多大,能让小阳台的扶手都脱了漆。之前她说她爱这个小公寓是因为它被漆成白色,远远看去像是一头受了委屈的小白象在生闷气,实在可爱,就怎么也要住在这里。我也同意,因为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甚是有趣。我一直觉得她是掉入我这这黑潭水的星星,早晚要有猴子来捞的。亦或是星星自己又回到了天上了吗?
那天我一直待到半夜,看到香烟袅袅地飘到天上的星星带里,不知道怎么办好。
一周之内我动用了我所有的能力去联系她,写邮件,留言,打电话给她的朋友。但是不知怎么,她就这么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我翻找她的痕迹,只在衣柜的角落找到一双小棉白袜,是她偶尔落我的公寓里的。
这么久以来,我们居然没有留下任何记录,甚至没有一张合照。她总是遮遮掩掩说她照相不好看,不给我照,我也就没有再强求。
(四)
她在我的本写“愿化身一个游离地身影,伴着你长梦,不孤单,不寂寞。”
她的字写的和画一样好看,洒脱地犹如一个拖着长剑凯旋而归的将军。写字的时候她会一改平时嘻嘻哈哈的状态,认真地,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喜欢用蓝黑色墨水的钢笔,划在纸上,铿锵有力。
她喜欢米色白色绿色棕色。总是选用深深浅浅的这几种色调,米色的毛衣配浅绿色的连衣裙,短袜和棕色的软皮鞋。让我觉得她有返璞归真的感觉。曾戏称她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风。她则迅速接一句,“我可没有右眼斜视。”
梦里她有时清晰,有时迷蒙,但我知道是她,一定是她。那夸张的的笑,那倔强的脾气。
梦里我向她举杯,最后她看了我一眼,放下杯子,冲我笑笑,转身。
隔在我们中间的是,嘈杂的人群,自顾自地欢呼着,谈笑着,她的背影,就这么一点点被挡住了,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睁开又痛又干的眼睛,没有力量挤出一滴热泪。热带的空气里带着傍晚狂欢的欢腾,而于我,是那么的无情。伸出双手,夕阳映进来,灰尘跳着舞蹈,我看到自己的手,在夕阳里,和那些跳动的小东西,没有交集。
是了,没有交集
没有交集
即便再想融入其中
抬手看看腕表
2012年4月30日
是她的忌日
原来,已有整整三年。
(2012年 于柬埔寨西哈努克港 兔尾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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