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千里不洗尘沙

马行千里不洗尘沙

一

有志的父亲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高中生，学习极好。高考时因为家庭成分，政审没过关，就此告别大学梦返乡务农。老家是山区，离县城一百多里。因为成分不好，没有女子敢嫁给他，而且这个坏分子耕田又不行，跟着他有的苦吃。

老家直系亲属也不多了，就几个叔伯兄弟，怕被有志父亲连累，平时都少有来往。六十年代末，经人介绍，有志父亲和有志母亲结婚了，新婚之夜，就有人笑新娘子，跟着这个坏分子，有苦吃哦。有志父亲嘴硬，回了一句，我是不会种田，我不是农夫，我是读书人。大家都笑嘻嘻的说，这有啥用，抵不了一工分。大概是新婚，新娘子没有做声。有志在老家朋友也少，亲戚也不多，有志父亲脾气也不怎么好，新房也没有怎么闹就散了。

六九年有志母亲生了一个胖小子就是有志了，有志父亲高兴极了，看着孩子一天一天长大，有志父亲总是想着怎么来改变生活状态，这样一来，有志父亲脾气愈发见长，经常吼的妻子抹眼泪。有志五岁那年，有志父亲开始教他识字，有志似乎有点不开窍，识字不用心，倒是喜欢到农田里玩儿。这天有志在农田里玩泥巴正玩的高兴，有志父亲来了，气的不行抓住有志就打，晚上有志发烧，有志父亲还在生气，以为就一小感冒，也没有在意。第二天第三天烧还没有退，有志父亲慌了，抱着孩子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乡卫生所，打了几针还不见好，急忙送往县城医院，才知道有志得了小儿麻痹症，耽搁了时间，左脚因此有点瘸。有志父亲后悔的不行，回家后就丢下农田，在圩镇租了一间房子，开了一家小商铺。乡政府来干涉，说是投机倒把，有志父亲不管不顾，跟乡政府他们杠上了，这样耗了一年，乡政府也不管了，有志父亲总算在圩镇站稳脚跟。七岁那年，有志在乡小学读书，在父亲的督查下，成绩还不错。只是父亲对他的天资不太满意，总觉得有点遗憾。家里生活条件也不好，父亲卖点小杂货，母亲贩点蔬菜，期间有志又有了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八一年小学毕业了，父亲通过原来的同学，现在的县二中校长，就把有志弄到县二中去读书了。临行前，父亲对有志说了很多话，有志就记住了两句。多年后，有志依旧认为这两句，话糙理不糙。“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

二

来到二中，有志发现自己成了同学们的笑料，一个是因为他的乡音，一个是因为他的瘸腿。身处陌生的环境，县城又没有亲戚朋友，有志一时间束手无策，课间十分钟，课外活动，周日只敢呆在教室里看书，吃饭时才端着饭盒走出去。和同学聊天吧，也聊不到一块，他们有见识，懂得多。有志之前一直在山区里长大，哪里有多少见识。

有志的天资实在是一般，因此有志读书读的很累，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都在看书。他想中考取得好成绩，想进一中的重点班。

很快，一个学期结束了，期末考试让大家大吃一惊，有志以绝对的优势遥遥领先于其他同学。后来才知道，二中原本就是小考时成绩一般的同学。成绩好的都去一中了。一中二中考试试卷也不一样，因此也无从比较。可以肯定的说，一中比二中强多了，学风也好。二中整个学校学风一般，学生们爱学不学，老师们也不太管。好学生都在一中，这里的孩子能学出什么呀。

有志的学习成绩让同学们惊讶，慢慢的就有同学跟有志有来有往了，也有不少孩子开始了努力学习。到了初二，这一届同学的成绩相比往届，却是好了不少。终于引起了学校的重视，学校也开始专门搞了一个重点班，抽调了积极上进的老师来教他们。期间，有志也就是寒假回家过年，暑假是不回去的，由于左腿残疾，回去也帮不了家里干活。更何况父亲几十年前说过，“我种田不行，读书行”。

寄宿生活很苦，寝室卫生条件也不好，伙食也差。家里经济条件有限，每个月也就二十来块钱伙食费。这三年，有志明显的营养不良，个子也就没有长上去。看着同学高高大大，在球场上如鱼得水，有志只能偶尔站在边上为班级同学加油。这一刻，有志觉得自己很无能，体育课是基本不上的，就在教室里看书。

三年如一日的刻苦，有志终于以高分录取在县一中的重点班，成为重点班的五十人之一。同时二中这一年中考也创下了历年之最，第一次有三人考进重点高中重点班，第一次有三十多人考进了一中高中部。中考结束后有志回老家了，父亲的小商铺有所扩大，但是难成规模，毕竟圩镇也就这么大。老家分的田早就给别人种了，父亲根本就不是种田的人。看着日夜操劳的父母，有志说不出话来，只能是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高中的课程暂时还不想碰，开学了再说吧。

三

进入重点班学习，有志发展这里的同学太优秀了，大部分人天资聪慧，不用很努力就能取得很好的成绩。有志就不行，不努力的话，估计非挂了不可。

第一次上体育课，因为体育老师不清楚情况，结果让有志很尴尬的站在那里，汗水涔涔。同学们善意的笑声刺激了有志。于是高一开始，无论风雨，志诚每天早晚都要跑步两千米，一年下来，全班已经没有人可以在中长跑上与之较量了。

重点班以农村子弟居多，学习氛围浓重。有志在重点班，并不拔尖。于是有志更加沉默寡言，身体单薄的有志几乎是用生命在读书。有志认为勤能补拙，在重点班，他成为最勤奋的学生，一开始嘲笑他的同学后来见到他都肃然起敬。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有志也开始思考自己今后的道路，想来想去，只有读书这一条道。家里弟妹比较顽皮，没有一个省心的，指望他们光宗耀祖是很难了。

高二时，学校组织部分重点班的学生参加了高考，这时有志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了，考虑了很久，也参加了高考。毕竟高二刚刚上完功课，没有时间去复习，高考成绩下来，考得不是很理想，就一普通本科。同学劝他继续高三，读完高三肯定能考一名牌大学啊。高三开学了，有志没有来，他还是去读大学了。他是农村来的学生，早一年读大学，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别人问他，他说高中我错过了名牌大学，研究生入学我会考回去的。

三

大学里，有志变化很大，学会了抽烟，烟瘾大。学会了交谈，健谈中，唯一不变的是读书的初心。

大学四年有志完全沉浸在他的学业中。大三开始准备考研时，有志把烟戒了。他拒绝了学校保研的资格，以极其优秀的专业成绩考取了一所名校的研究生。高中同学找他玩，发现他说起专业志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后来人家不得不岔开话题，有志方才醒悟，羞涩的笑了。

有志一路读书，最后在美国读博，留在美国一所常青藤学校任副教授、副研究员。同时在国内几家大学任兼职教授。人也难得回家乡一次，偶尔回来一次，几乎连家乡话都忘了，说话中不时夹杂几句英语，大家似乎对此有些许看法，觉得在家乡没必要这样。其实有志是个性情中人，他不是故意如此，只能说有志在学业上太投入，以至于一些俗事全然忘却了。

有志出生在山村，从小立志向学。从小山村读小学，来到县城读初中高中，凭着自己艰苦卓绝的努力，以中人之资，登上殿堂，何其不易耶。那一次返乡，父子深夜长谈，父亲说起“狼走千里吃肉”时，有志说，我给改一下“马行千里，不洗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