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畔，西冷桥边，白堤尽头。风为赏，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一往痴情碧落黄泉终不悔。--苏小小。
一 孤女
江南自古多名妓，钱塘的秀山媚水就曾经育出过不少才貌俱佳的青楼红颜，南齐苏小小就是其中的一个。小小家原本也是世袭官员，后逢乱世从江南姑苏流落到钱塘后靠祖产经营，成了当地较为殷实的商人。苏小小作为家中独女，父母十分宠爱。小小长得眉清目秀，聪慧过人，自小能书善诗，文才横溢。可惜好景不长，苏小小15岁时，父母相继谢世，于是变卖了在城中的家产，带着乳母贾姨移居到城西的西泠桥畔。她们住在松柏林中的小楼里，每日靠积蓄生活，尽情享受于山水之间。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歌》
二 芳名
小小酷爱西湖山水，她将自己住屋布置得幽雅别致，迎湖开一圆窗，题名“镜阁”，两旁对联写道：“闭阁藏新月，开窗放野云。”那时的西湖，虽然秀美，但还未经人工开发，山路曲折迂回，游览辛劳，她便请人制作了一辆小巧灵便的油壁香车。坐着这车，可以去远处。每当小小出行，沿路行人都不觉啧啧称奇，猜不出她是何等人物。苏小小则旁若无人，一路行一路朗声吟诗。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小小成了西湖畔的罗敷，在她的车后总有许多风流倜傥的少年。没有父母的管束，苏小小也乐得和文人雅士们来往，常在她的小楼里以诗会友，她的门前总是车来车往，苏小小成了钱塘一带有名的歌伎。
万古荒坟在，悠然我独寻。寂寥红粉尽，冥寞黄泉深。蔓草映寒水，空郊暧夕阴。风流有佳句，吟眺一伤心。--权德舆《苏小小墓》
三 邂逅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一日，苏小小乘油壁车去游春，行至断桥处，偶遇一骑着青骢马的少年，那青骢马受到小小油壁车的惊吓，猛的一颠，将马背上的少年摔了下来。这位摔下马的少年正是当朝宰相阮道的公子阮郁，他是奉命到浙东办事，路经杭州来西湖游玩。 阮郁从地上爬了起 来，抬头看到了端坐在香车之中的小小正向他报以歉意的微笑，顿时被惊呆了。他被眼前这位貌似仙女、举止高雅的少女深深地吸引了，呆呆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小，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阮郁向路人打听出小小的生世后，不禁摇头长叹。 如果阮郁就此忘记了 小小，也许小小的命运就会是另外一种结果，可是小小的娇美、小小的微笑，已经印在了阮郁的心里，回到住处，躺着床上，小小的身影总是在眼前浮现，令他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大早，阮郁来到了小小的住处。
也许真是一见钟情， 也许命中注定会有这样一段姻缘，小小回到家后，也一时难以忘记昨日遇见的那个少年，此时她正倚在床边想着阮郁的一举一动，忽听贾姨妈通报有一骑青骢马的少年求见，心中一阵狂喜，不假思索，就让贾姨妈去请。 阮郁跟在贾姨妈身 后，斜穿竹径，曲绕松柳，来到了堂内。小小面带喜色，从绣帘中婷婷走出，两位少年男女，四目相视，情意绵绵，一种相见恨晚的情感，充溢在两人的心间，小小忙请阮郁入座。
歌声引回波，舞衣散秋影。梦断别青楼，千秋香骨冷。青铜镜里双飞鸾，饥乌吊月啼勾栏。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笑入狐狸穴。西陵墓下钱塘潮，潮来潮去夕复朝。墓前杨柳不堪折，春风自绾同心结。--沈原理《苏小小歌》
四 同心
阮郁乃宰相之子，长 得英俊潇洒，又见过世面，而且诗词歌赋也很了得，言谈举止文雅大方，全不像那些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只谈了一会儿，便让小小刮目相看，心中更加喜欢，破例请阮郁上了镜阁，让他眺望西湖美景，欣赏自己写的诗句。 虽然见面的时间不 长，交流的时间也很短，但从谈话中，小小已感觉到阮郁是个有才之士，便有意要与阮郁成为知交，她命侍女摆开酒席，招待阮郁，席间两人推杯换盏，对歌吟诗。
阮郁本是风流才子，此时此刻，面对佳人美景，借着酒意，随口吟出不少的妙句，使的小小更是喜欢，于是小小又主动抚琴为阮郁弹曲，那悠扬缠绵的曲调，传递着少女的眷恋之情。就这样，一个是相国公子，一个是青楼歌妓，爱情在两个难以被社会与礼教接受的人之间产生了！
贾姨妈见 小小和阮郁情投意合，自然很是高兴，但想想阮郁的身份，心中不免有点担心，再次见到阮郁时，贾姨妈便当着小小的面，问阮郁会不会变心。阮郁拉着小小的手，走到庭院，指着门前的松柏发誓：“青松作证，阮郁愿与小小同生死。”小小听后，好不激动，贾姨妈也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平了。 一日，正当夕阳西 下，飞鸟归巢之时，小小与阮郁牵手来到了西泠桥头，看着身边的如意郎君，小小触景生情，轻声吟出了：“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的千古名诗。就在这天晚上，由贾姨妈为媒，两人定下了终身。
以卿之才，十倍于常人。然只谙风月，不谙当时者，亦非奇女子。西泠桥下水悠悠，却认浮名阮大舟！误把青骢当宝骑，可怜不解识骅骝。--庄著《叹苏小小》序
五 阴谋
小小与阮郁成婚之 后，用书信的方式通知了阮郁的家人，阮郁的父亲在建康听到儿子在钱塘与歌伎混在一起的消息，气得差点昏倒。堂堂宰相之子娶了歌伎，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但山高水远，一时又奈何不得。阮道老谋深算，强按怒火，写了封信，连同一份厚礼，派人送至钱塘，交给阮郁。信中写道：小小既是品貌双全的才女，他并不反对这门婚事。还提醒阮郁不可贪欢于夫妻之情而荒了学业。阮郁、小小见阮道说得通情达理，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些时日，阮郁又接到家书，说阮道因受风寒卧床不起。小小急忙打点行装，催阮郁回去探亲。阮郁赶回家中，见父亲安然无恙，才知道是中了计。阮道不由阮郁分说，命家人将他关进书房，又为阮郁另择名门闺秀。
小溪澄，小桥横，小小坟前松柏声。碧云停，碧云停，凝想往时，香车油壁轻。 溪流飞遍红襟鸟，桥头生遍红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骢不忍行.--朱彝尊《苏小小墓》
六 闻变
再说小小，自阮郁去后，整日足不出户，一年过去了，却不见阮郁的一点音信。日盼夜盼最后路人传信，阮郎早已另结新欢。小小由渴望、失望到绝望，终于病倒在床上。
别离情绪，万里关山如底数。遣妾伤悲，未心郎家知不知。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音信全乖，等到花开不见来。
聪慧如小小，鬼门关前走过一趟，料想到此事在无旋转余地。她和阮郎终是镜花水月一场。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车不在逢，此后多情的小小只能独守孤灯，每日只能以吟诗喝酒解闷，“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云磨。”小小的性情变得更为冷峻孤傲。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李贺《苏小小墓》
七 善行
小小对山水的痴恋未变，只不过，她不再到热闹的景区，而专去人迹稀少之处。这一日，时值深秋，她来到红叶满山的烟霞岩畔。金桂飘香，满山红叶，甚觉可爱。在烟霞岭下一座破庙前，看到一位书生正在攻读诗文。交谈之下，方知这位书生名叫鲍仁，正欲上京赶考，但缺少盘缠，不能前往。苏小小十分同情书生的贫困遭遇，慷慨解囊，赠银百两，资助鲍仁上京赴试。 忽然，见一位落魄的公子在江边徘徊，细一看与阮郁长得有几分相似，小小不觉上前搭话。原来，这位公子叫鲍仁，欲上京赶考，却苦于没有盘缠，无法成行。小小当即取出银钱资助鲍仁。
买莲莫破券，买酒莫解金。酒里春容抱离恨，水中莲子怀芳心。吴宫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唐小江曲。一自檀郎逐便风，门前春水年年绿。--温庭筠《苏小小歌》
七 机智
苏小小生性高傲，从不屈服于权势。上江观察使孟浪，早就仰慕苏小小，希望可以一睹苏小小的芳容，来到苏杭之后，就特意派人请苏小小到他府上。可是派来的人却一连几天没有能见到苏小小，他们怕孟浪责罚办事不利，所以就对孟浪报告说苏小小不肯见孟浪，还添油加醋地告了苏小小一状。
孟浪勃然大怒，竟然下令要把苏小小抓起来问罪。不过如果他直接出面捉拿苏小小，而苏小小又没有犯什么错，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所以他就命钱塘县令捉拿苏小小。
不过这位县令也是一位爱慕风雅的人，与苏小小关系不错，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苏小小，还告诉苏小小，让她自毁衣冠，不加修饰，向孟浪负荆请罪，这样也许孟浪会放过她。然而苏小小却盛装去见孟浪。一场危机，苏小小竟然化险为夷，不能让人佩服苏小小的文才。孟浪当即命题，要苏小小以梅花赋诗一首。苏小小脱口而出：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得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槐荫庭院宜清昼，帘卷香风透。美人图画阿谁留，都是宣和名笔内家收。 莺莺燕燕分飞后，粉浅梨花瘦。只除苏小不风流，斜插一枝萱草凤钗头。--元遗山《题苏小像》
八 香陨
经历这场风波之后，爱慕苏小小的人越来越多，在这些人之中，不乏青年才俊，也有很多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可是苏小小似乎看破了红尘的一切。孤灯明月相伴。不久，因咯血而亡，临终前，她向身边侍候的人嘱咐道：“我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于西泠，庶不负我苏小小山水之癖。年方十九咳血而亡，终藏于西冷之坞。
安葬当天，几个差人飞马来到小小家，问道：“苏姑娘在家吗？滑州刺史前来面拜。”小小的姨妈哭道：“苏姑娘在家，只可惜睡在棺木之中。”差人大惊失色，飞马而去。不多时，只见一人穿白衣，戴白冠，骑着白马而来，到西泠桥边下马，步行至小小家门前，一路哭将进来。他奔到灵堂，抚棺痛哭：“苏姑娘，为何不等我鲍仁来谢知己，就辞世而去？老天不公，为何容不得你这个有才有德有情的奇女子！”直哭得声息全无。
姨妈含泪相劝，鲍仁道：“人之相知，贵乎知心，知我心者，唯有小小。”他强压悲哀，按照小小的遗愿，把她安葬在离西泠桥不远的山水极佳处，墓前立碑，上刻“钱塘苏小小之墓”。
西陵桥，水长生。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斫为柴。 青骢马，自西来。昨日树头花，今朝陌上土。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袁宏道《西陵桥》
九 人鬼
后来，诸多到钱塘的文人骚客都自愿到苏小小墓前凭吊，于是当地人在她的墓前修建了一个“慕才亭”，为来吊唁的人遮蔽风雨，亭上题着一副楹联：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
传说苏小小死后，芳魂不散，常常出没于花丛林间。宋朝时，有个叫司马樨的书生，在洛下梦一美人搴帷而歌，问其名，曰：西陵苏小小也。问歌何曲？曰：《黄金缕》。过了五年，司马樨得到苏东坡的荐举，在秦少章幕下为官。一日，他对秦少章说了梦到苏小小一事，秦少章感到很惊奇，就说：“苏小小的墓在西泠，何不酹酒吊之。”司马樨果然前去寻墓拜之。当天夜里，他梦到与苏小小同寝，苏小小说：“妾愿酬矣。”自此后，司马樨昏迷了三年，最后死在杭州，葬于小小墓的旁边。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司马槱《黄金缕》
自古风月闺楼，谁能留下一片真情，欣喜时，一曲琵琶作伴，悲楚时，一曲琵琶做散，终是烟花不堪剪，只见情落得了深处，却落不到归处。一代芳魂终埋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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