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树和刘发财有二十年没见了。
张大树家和刘发财家是邻居,在这个淳朴的小镇,邻居可以算得上是半个亲戚了。张大树的父亲是教师,刘发财的父亲是屠夫。张大树和刘发财从小就是很好的兄弟,两人一起上树掏鸟窝,一起去河边游泳,一起在镇上的巷子里到处乱窜。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他们八岁。
八岁以后,这弟兄两俩开始上学了。张大树喜欢上学,刘发财不喜欢上学;张大树喜欢写字,刘发财喜欢玩泥巴;张大树年年都会戴小红花,刘发财年年都会被请家长;张大树念完小学念初中,刘发财念完小学就死活不念了;于是张大树继续念书,刘发财开始在镇上打工,那一年的他们十三岁。
十三岁的张大树,走在大街上,脸上干干净净,衣服也整整齐齐,向遇到的每一个人礼貌的打招呼;十三岁的刘发财,脸上邋里邋遢,衣服也破破烂烂,走在大街上不断讲着脏话。大家都喜欢张大树,不喜欢刘发财;都觉得张大树会有出息,刘发财会很没用;张大树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刘发财会一辈子不发财。但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俩依然是很好的兄弟,用张大树的话说,那是海枯那个石烂的好兄弟。
张大树念完初中又准备念高中,而刘发财不打工了,他开始捡破烂。那一年他们十六岁。
十六岁的他们兄弟感情出现了危机。除了学习和工作,他们总是在一起。他俩太合得来了,他们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下河捉鱼虾,又一起喜欢上了镇花。镇花是这镇上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镇花已经二十五岁了。弟兄俩为抢镇花,吵得不可开交。吵的得几乎要割袍断义的时候,镇花嫁给了镇上最大的酒楼的大厨兼老板,于是张大树和刘发财又变成了海枯那个石烂的好兄弟。
张大树高中毕业,进了国企工作,做了一个车间的工人。而刘发财带着他卖破烂换来的钱,准备出门闯荡,并决定赚不到大钱就不回来了。那年他们十九岁,约定了将来要苟富贵,勿相忘。
张大树在国企工作,过得不穷也不富,然后意料之中的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偶尔他也会听到刘发财的消息,据说他在外地依然是在收破烂。一开始大家都瞧不起刘发财,说在刘发财三岁的时候,就看出来他以后会一辈子没出息。但后来据说有人看到刘发财卖破烂赚了很多钱,再后来据说又有人看到刘发财买了辆轿车,然后关于刘发财赚大钱的传闻越来越多,直到刘发财回到镇上。
那是一个傍晚,镇上的居民还不知道回来的是刘发财。他们先是看到一辆轿车开进镇上,然后下来了个胖子,胖子穿的西装革履,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大家觉得胖子的脸有点熟悉,开始回忆是在电视上见到的哪位领导。这时有人认出了刘发财,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刘发财。
过了几天,他们知道了刘发财赚了很多钱,他是全国的破烂大王。他的钱是用一个麻袋一个麻袋装起来的,而麻袋多的连一个房间都放不下。刘发财还带回来了很多服装,据说是从巴黎带回来的,镇上的居民看着这些服装,一个个都看花了眼。他们眼花缭乱的选,争先恐后的抢,为刘发财的金钱帝国又添了一块砖。他们开始歌颂刘发财,镇里的老人说,他们在刘发财三岁的时候,就看出他将来一定有出息。
刘发财回来了,刘发财富裕了,刘发财没有忘记好兄弟,刘发财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好兄弟张大树去镇上最大的饭店喝酒。刘发财让人去通知张大树,自己坐在饭店等。刘发财在饭店兴高采烈的时候,张大树正在家里愁眉苦脸。国企最近裁掉了一批又一批员工,张大树估计很快就轮到自己了,想到如今连铁饭碗都不管用了,张大树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张大树正在叹气的时候,外面通知的人进来了。张大树听说刘发财回来了,想到有二十年没有见到这位好兄弟了,张大树迫不及待地就往饭店走去。
那时候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张大树走在街道上,内心也沾染的一抹夜色。他觉得,路旁的一排排房子,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坟墓,而路旁的树就像是墓前面挂的白幡。
张大树走进饭店,一眼就认出了坐在饭店里面的刘发财。张大数仔细的看了看刘发财的西装,又看了看刘发财那一丝不乱的头发,感慨道:
“我张大树没有变成一棵参天大树,你刘发财倒的的确确是发了大财啦!”
他们相互拥抱,然后坐在一起感叹。看到树,他们感叹一起掏过鸟窝;看到河,他们感叹一起捉过鱼虾;看到已经胖成了球的镇花,他们感叹还好自己当初的追求被拒绝。一边感叹,两人一边喝酒,喝着喝着,就聊到了刘发财如今的财富。
张大树问刘发财如今赚了多少钱了,刘发财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千?”
“连零头都算不上!”
“五万?你小子不会混成万元户了吧!”
“现在勉强算个零头了。”
“不会是五十万吧!”
“五十万个屁!五千万!”
“嘶~!”张大树倒吸了一口凉气,“咋赚了这么多啊!”
刘发财抿了一口酒,想了想。
“这就需要你去寻找商机了。”
“咋找啊?”
“用眼睛找呗。”
“咱们镇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咋就你找到商机了呢?”
“你们找商机是咋找的?”
“……边走边找?”
“错啦!你是边走边找,大家也是边走边找,你眼睛又不比别人厉害,个子也不比别人高,就算找到商机,也都被别人抢走了!”
“那咋找?”
“趴在地上找,爬到树上找,憋气钻到水里找,一般人不去找的地方,你去找,这样你就能找到商机了。”
“那万一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继续找 ,找他个十年二十年,总能找到的。”
“那么长?!”
“长个屁!一旦你找到了 ,你下辈子都不用愁了!当然啦,要想赚钱,除了找商机,还要去外面四处走走。”
“走走?”
“看见我带回来的衣服没?这是兄弟我从巴黎带回来的!你别看镇上的人,在这里抢的疯,在巴黎,这样的衣服就是垃圾!我从巴黎批发回这些衣服,带到国内,一转手就赚了十倍!”
“赚这么多!厉害!”
“而且多出去走走,也能长长世面。我在巴黎的时候 ,看到巴黎的姑娘,他们穿裙子,那个裙子短的”,刘发财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到这儿!”
“嘶~!这不有伤风化吗!都没人管?”
“管啥呀?他们早就习惯了!要我说,风化这个东西,都是跟人走的,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伤风化了。说不定再过几十年,咱们国家的姑娘,也他妈会穿着短裙上街!”
张大树想反驳,但一想到镇上的姑娘以后都穿着那种露大腿的裙子,他的内心反而有一种渴望,反驳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当然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存!”
“存?”
“对啊,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你的机会来了,但是你没有那个能力去抓住,那该有多可惜!所以呀,最重要的就是存了。你现在还写文章吗?”
“早就不写了,现在天天上班,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心情啦!”
“时间这个东西,挤一挤都会有的,你没有写文章,只能说明写文章对你而言不重要。”
“我没有那个天赋。”
“没天赋怕什么?!要是你从二十年前开始写,存到现在,早就存成个大文豪了!”
吃完饭,张大树问刘发财,回到镇上以后有什么想法,还会继续收破烂吗?刘发财摆摆手,“这个行业没几年好赚啦,现在到处都是收破烂的,我准备在镇上开一些饭店,盖一些酒楼,再搞一些娱乐城 ,然后建新房卖给镇上的居民。”
“镇上的居民有自己的房子,为啥还要买你盖的新房子?”
“我的新房子要盖的大大气漂亮,然后把它盖在我的酒楼,饭店,娱乐城旁边。”
“那也没有几个人会买你的房子的。”
“你不是放过牛吗?放牛的时候,其他的牛都跟着最前面的那头牛走,其实人也一样,只要有一个人买了,大家都会跟着买的。”
临告别,刘发财让张大树跟着他一起干,张大树的内心立刻就同意了,但嘴上还是矜持了一下。张大树和刘发财出门的时候,才发觉他们已经聊了一个晚上,天亮了。
张大树走在街道上,他看着光线透过云层,将世界铺成了金色,房子是金色的,树叶是金色的,连他脚下的道路也是金色的。张大树走在这条路上,内心也染上了一抹金色。
一切都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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