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十年代末,在省城读书时,班里有为数不多的自费生。初报到时,来自省内各地区的舍友,怯生生地开始交流,我发现看起来比我们成熟的云兄,床铺拾掇得井井有条,洁白的蚊帐帘上,两边条挂一个金色的帘钩;蚊帐内侧的壁上,斜靠着一把崭新的吉他一一这是我毕业晚会时见过隔壁班的弹奏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活生生的吉他。
云兄下巴长着一颗明显的痣,只是与他交流时,眼神里老爱躲闪,吞吐着说:“我系巨费的……”听了老半天,原来他是自费生,来自玉林地区,课堂里全用母语教学,对于普通话,陌生得紧,加上自费生身份,让他自觉矮了半截。
见我的眼光停留在吉他上,忙问我会不会弹?我心想弹响谁不会!就不加思索点了点头。只见他双眼焕了光,忙把吉他取下递过来,我接过后用力在弦上敲了几下,乱嘈嘈的声音发散开来,见他皱了眉,赶紧还了。
他并不急于收回吉他,只见他端坐床沿,摆好吉他,左手指在弦柄上游离,右手撩拨弹奏,顿时一首《献给爱丽丝》旋律(我是后来才知道这曲名的)流淌而出。此刻云兄的表情,与他白晰变幻的手指一样,透出满满的自信与自得。
二、
有一次在饭堂打饭,只见云兄向窗内报了“两份青菜”,阿姨刚开始还以为听错,确认后帮他勺了肉汁淋上。我问他为何如此清淡?他说自费生太耗钱,农村出来的,没这么多讲究。
其实我对于吃也比较俭省,香辣豆腐皮是我的最爱。混熟以后,我们常一起打饭。后来的某一天,他似有顿悟,说在校就几年,一昧在伙食上抠搜也不是个事,有计划有打算才是正道。
他也是这样去践行的。不管寒暑假,他都去打一份工,弥补家里经济上的压力。
也许是爱琢磨的缘故,云兄算了一下,觉得吃食堂,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惬意。第二学年,他接了已毕业老乡留下的旧单车,买了个煤油炉自行煮起菜来。我只负责去饭堂打饭,买菜和煮菜,他都包了。说实话,质量是提上去了,就是有点费时间。
三、
渐渐地,云兄的普通话流利起来,还当上了班里的文娱委员,也是班里篮球队的灵魂人物。我们宿舍,数他见的世面多,经历丰富,还抬过棺材,单凭这一点,让大伙自叹弗如。他揶揄道:“想是沾了些晦气,要不怎会连考不上?”
那时各地有自己特色的产业,云兄帮不少同学取了外号:比如来自贵县的叫“糖包”,来自陆川的叫“小猪”,来自北海的叫“咸鱼”。有的则根据秉性爱好,甚至是身材,都是安外号的依凭。
当然了,很多女同学的外号只限于本宿舍人悄悄使用,至于一些响亮的男生诨号,则压倒了自己的本名而传叫多年。这一切,大多拜云兄所赐。
一次云兄打球弄伤了头,就不得不剪了个光头,一时班里就直呼他为“老光头”,直到现在仍然使用。有跟风者两三人,见光头形象有个性,也刨光了,但“老光头”的尊号始终落不到他们头上。
相识三十年聚会,大家喝得面红耳热,有同学逗露了外号一事,害得好奇的诸多女生纷纷前来要求揭秘当初自己的“雅号”,一时热闹非同凡响。
四、
其实云兄让我“露脸”弹吉他时,我的箱子里是躺着一把口琴的,它是我初中紧张日子里的一份闲适。彼时,我和同桌各备了一把,就想把愁云吹散,让低沉变高亢。
第一次班里搞晚会,云兄怂恿我用口琴配他的吉他,弹奏《人在旅途》,于是厚着脸皮跟了。想不到获得班主任“多才多艺”的表扬。
除了吉他外,云兄还有一支长笛,常对着他那本《广东音乐》乐谱练吹,里面的《平湖秋月》、《步步高》等韵味幽远,旋律优美,彼时宿舍里也有几位跟了风学的,我是最终坚持下来的那个。
天气闷热的夏夜,我们一张凉席摊在楼顶,对着月亮吹;风和日丽的周末,我们踩车去公园吹……
读书那会热衷于去找“老乡”,与他们混久了,我也能说一些听起来像唱歌的玉林话了。
五、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除了班里聚会相见,平时各忙各的。当初送妹妹去读他那边的卫校,我混去看了他,还像当年一样,他带着我去菜市采买,然后下厨。几年前他带着一家老少,专程开车来家看了我们。
平时里,只是电话偶尔联系,当电话一接通,当那头传来当地口音极浓的拉长了调子的“兄--弟--”二字时,我们的“老光头”又开始了滔滔不竭地细数一一展开的,尽是旧日时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