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每个星期天下午，陈子晨会来店里点一杯咖啡。他带着黑色半框商务眼镜，常常将圆领针织衫套在衬衫外面，身上披一件深色呢大衣。他会趁等待的时间去对面超市买一些零食和日用品，透明的塑料袋里，常常能看到几盒速溶咖啡粉。
又一次见到他，外面下着雨，他没有撑伞。推门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脸色阴沉，眉头紧锁。我给他端上一杯白水，他抬头看着我笑，说：“我女朋友以前是你们让洲大学的老师。”
我有些惊讶，“真的吗，她教哪个院系？”
他点头，“我听高阳说，你也是那个学校。她是经管学院的辅导员，”他又勉强地笑了笑，“不过，去年就辞职了，现在是一家公司的财务会计。”
我不想打探别人的隐私，况且见他的表情有些为难，我没有再往下问，而是岔开话题，“你在家常冲咖啡粉喝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旁边位子上的塑料袋，会心一笑，说：“我可不喝速溶咖啡，这是买给我女朋友的。她喜欢喝咖啡，但嫌在家做太麻烦，又觉得来咖啡店太浪费时间，所以一直都买这种即冲即喝的咖啡条。”
这时，高阳刚好端上一杯肯尼亚咖啡，配上几颗樱桃和圣女果。咖啡散发着浓浓的柑橘香，我看到陈子晨的眼神温柔下来，他的精神已经放松，正要享受此刻的咖啡时光。
我没有打扰他，静静坐在对面，看着窗外。路过咖啡店的人很多，只有少数人会被屋里飘出的香味吸引，亦或像我一样，为门口的繁花驻足，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匆匆路过，甚至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坐在靠墙座位的长发女生，从进咖啡店开始，就在笔记本键盘上敲敲打打，她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显示屏一秒。直到半小时后，她完成手中的工作，才想起桌角的咖啡。她举起杯子小酌一口，通过她的表情，我知道，咖啡已经凉了。但她没有停止手腕的动作，而是将杯子举得更高，像喝碳酸饮料一样，一口喝完杯中剩下的咖啡。
很多人过得太匆忙，从不肯放慢脚步享受生活，而有些人过得太艰难，没有资格停下脚步看风景。
爸爸在我10岁那年去世，妈妈为了生计同时兼职几份工作，有时天还不亮就起床出门，晚上摸着黑才能回家，常常累得不想说话，一脸土色，人也瘦了一大圈。
当一个家庭连明天吃什么都成问题的时候，人不会有过多的奢望。每天放学回家都会路过一家现烤面包店，我能清楚地闻到水果芝士蛋糕和香草巧克力的味道。柔软的面包皮包裹着绵润的鲜奶油，一层薄薄的椰蓉撒在奶油包上，浓密的奶香仿佛穿过空气直接进到我的嘴里。
可我从来不敢在门口过多停留，更多的时候都是加快脚步赶紧离开。看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走进面包店，我只能装作没看见。他们出来时满身的巧克力和面包的味道，都让我渴望地想要上去舔一口，更别说是他们不小心留在嘴唇上的奶油。
这样拮据的生活大概持续了一年。突然有一天，妈妈领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说要带我去餐馆吃饭。因为看到他手中拎着一大袋面包，我开心坏了，妈妈说这都是给我的。我跟在他们后面，不停地拆着一个又一个包装袋，好像要把这一年没有吃到的面包全部补上才罢休。到了餐厅，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可我却觉得自己已经品尝到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人叫罗一明，是妈妈的新男友。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也没有吃下他送我的面包，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跟他在一起，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去澳洲，之后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一想到这，我只能心痛地闭上眼。
“我跟我女朋友是大学同学，在一起了很多年。”听到陈子晨的声音，我才缓缓睁开眼，想起刚才的话题。“但我们是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她做事火急火燎的，好像总是在赶着时间，”他摸摸自己的手表，接着说，“她总想尝试新鲜的东西，几乎停不下来。”他的眉头又重新皱起，跟刚刚进来时的表情一样。
我假装轻松地问：“她最近想做什么？”
陈子晨慢慢嚼完嘴里的樱桃，将核吐在餐巾纸上，说：“她说她想去上海的律师事务所，”他用右手的无名指挠挠额头，“可是我们已经在这买好了婚房，打算今年下半年结婚。”
这时，我不知道是该祝福他，还是说些安慰他的话。
人生观价值观会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不断地变化，有些人选择安定，有些人选择闯荡。陈子晨说他小时候曾大病一场，从鬼门关走过，捡回来一条命。他仍然记得当初游离在生死之际的感觉，还有家人歇斯底里地哭泣。但她女朋友不同，父母在外打工，她从小跟奶奶在一起生活，见过了家乡的落魄和大城市的繁华，立志要闯出一片天。
他们截然不同的想法，起初成为吸引对方的优点，可当这些想法真的融入现实生活时，相互之间的磨合变得艰难，妥协和退让就成为唯一的出路。
“你会跟她去上海吗？”我问。
陈子晨靠在椅子上，眼神涣散，“我不知道。”他用手拨了拨塑料袋，露出一盒速溶咖啡，“那是另一种生活方式，我没想过。”
我理解他的心情，那种对未知的恐惧。陌生的城市将改变你的所有生活习惯，可你又不得不屈服在它的脚下。当下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但手无缚鸡之力的你却只能被困在牢笼里，动弹不得。12岁的我，就带着这样的心情，跟曾经熟知的一切告别，跟着妈妈去了澳洲。对我而言，那个遥远的地方，连一捧土、一片树叶都是陌生的，我跟那片天空面面相觑，每次眼睛睁得越大，泪就流得更多。我不愿在异国他乡留下软弱的痕迹，总是倔强地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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