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魂

作者: 老萧头 | 来源:发表于2018-11-18 15:20 被阅读9次

    开工之前抽一支烟,这是希弗的习惯。

    围作一团的人群,混乱,嘈杂,以至于什么也听不见。每个人都抬着头看那个没有交上好运的少年,应该是十八层楼的高度,超脱的绝佳距离。撞击声是那种闷响,人群慢慢地分散消失,默不作声,井然有序。

    希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工整地写上“跳楼 1人”,他起身提起公文包逆着人流的方向,透过一个个身体径直走向事件的中心。血泊随意地蔓延开来,有点像煮熟的八爪鱼。少年就躺在正中心,还保持着一个人形。希弗最讨厌这种情况,特意订做了纯黑的风衣鞋子还有手套,但还是难以抹消心理上的厌恶。他停在血泊前,叹了一口气还是继续往前走,一路发出“啪啪”的踩水声,每往前一点,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变得浓厚一些,持续地刺激着希弗的鼻腔,只好猛吸完最后一口香烟。

    终于他走到少年的身边,用右脚轻轻地踢了踢,那身体也只是随之翻动了两下,没有过多的反应。希弗把公文包夹在腋下,蹲下身去拽住少年的领口,另一只手对着脸部猛地来了一记抽打,还是没有反应,希弗又顺着反方向狠抽了一下。少年突然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惊慌的四处晃荡,很快又以了无生气的状态稳定了下来。低下头来检查自己的双手,身体,全是血,又环顾了周围的环境,也全是血。他问道希弗:“我死了吗?”

    “死了,”希弗扔给他一块手帕,示意他擦擦脸上的血渍,“走吧。”

    “去哪?”他把手帕递还给希弗,希弗拒绝了。

    “去地狱碰碰运气。”面对少年的提问希弗不做过多的解释,这种点到即止的态度并没有催生出无奈感,反而是让一些令人吊诡的信任从四肢的末梢回流至少年的大脑,他也不再多问。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警笛声,是一辆救护车。上来匆匆忙忙下来两个大汉,少年看见他们抬自己的身体像扶起一块烂泥。好在这块烂泥不会从中断裂,他如此想着,回过头来不再多看什么,只是跟随着希弗向浓雾中的光亮前进。

    那是一盏大灯,后边连接的是一个老式的火车头,再然后是半没在烟海里的车厢,十来节的样子。烟囱兀自冒着下沉的烟气,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烟海的源头。希弗一把将少年拉上车头,车厢内的灯逐一点亮,伴随着强有力而干燥的机械响动,火车缓缓地运行了起来。

    “就搭这个去地狱吗?”少年找了个最暖和的位置坐了下来,无所事事地摩擦着座椅上的毛毯,带给他一种实在的质感。

    “已经到了。”希弗向后面的车厢走去,末尾车厢的空气似乎也做出回应,一阵哒哒的声响由远及近地晃荡而来。少年将头探出去观望,发现往后的车厢里并没有座位,排在两侧的是一些大小各不相同的玻璃箱子,尽是些奇怪的东西陈列其中,但如果以博物馆的概念去理解的话也尚可接受。待少年将注意力从一副没有中指的手骨拉回来时,一个男人正与希弗交谈着什么,哒哒声应该就是由他那双黑皮鞋发出来的。

    “你总是这样处理小孩,恶趣味吗?”男人瞟了一眼少年,是那种没有什么实感的鬼魅笑意,“不如看看你还有什么货吧。”希弗把笔记本递给男子,告诉他如果出高价保准能拿到好货。男子说这些人他都不感兴趣,如果希弗稍有留心过就会拿出更符合自己需求的东西,而不是拿一些小孩或者老头来糊弄自己。

    “别着急,这个人怎么样?”希弗拿回笔记本,翻了两页指着一行字说道。

    “说说他怎么死的。”

    “火并,打死了两个人,肚子上中了一枪,”希弗提起公文包,解开上面的暗扣,“报个价我们就开始验货。”

    “也许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有点像赌石,这听起来很刺激。四个指骨,怎么样。”

    “加一块肋骨。”希弗点起一支烟。

    “好吧,但是这块肋骨只是不想让这宗交易吹了,你很清楚我的为人,我更了解你为什么想要这些破骨头,跟我讨价还价实在是无意义之举,也许我还能让你重新来过。不过我给你一个面子,你也给我一个面子,好吗。”

    “我不想和你这样的家伙多说什么,但交易就是交易。”

    希弗似乎与男子达成了什么共识,这期间少年一直惊异于男人那张从始至终的笑脸,连一丝微小的波动都没有,看上去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这样的东西他只在石膏雕塑上见到过。交谈过后两人便朝着末尾的车厢走去,所有车厢之间都是联通的,除了那一间。管他的,少年觉得自己反正不会去那里。实际上等希弗二人进到车厢里后,他还是跟到那扇门前踱了几个步子,然后就返回去参观那些玻璃箱子里的东西了,他到底还是个识趣的人。他当然不应该进去,任谁见了那副手术室兼屠宰场的光景都会变得难以平复,呕吐得魂飞魄散也说不定。

    进去后男人快速的把门关上,他不想让里面的气氛泄出去哪怕一点,饱满的情绪是他工作的关键。他从手术台下拿出一个玻璃箱子,套上一双白手套,把一组刀具依次排开在台面上。“看看我们的‘原石’怎么样。”希弗拽着一个胖子的头,把他从公文包里硬拽出来铺在手术台上。“你没说过是个胖家伙,等等,也许这是个好消息,如果你早点说我就会出更高的价格,你得学会做生意。”希弗不以为意,习惯性的掏出一个口罩带上。“看来你准备好了,开始吧。”两把刀被男人摩擦得发出声响。

    两人快速把胖家伙的衣物剥去寻找到了枪击处,男人把自己的小拇指伸进去探了探。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波动,搓了搓手指拉出粘腻的丝线。“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脂肪,比血还多。“不过找到宝藏之前就应该有这种冒险奇遇。”说罢他的表情又复原如初,一刀捅进了那个黑洞。

    胖家伙突然爆出一阵惊叫,咳出的血倒不多。男子对希弗打趣道这家伙应该咳出点油,然后回头告诉胖家伙说:“怎么说呢,你的身体得保持运转的状态,请你不要随意地昏迷过去,配合工作。”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低下头在地上捡了个布包一把塞到胖家伙嘴里。“还有,保持安静。”

    男人一边抱怨着今天过后就得换组刀具一边剖开了那个肥肚子,那些被脂肪包裹的器官还在跳动,节奏不是很准全乱了。他每用刀刮一下内脏上的脂肪,胖家伙都要震颤个不停,虽然这表示胖家伙还清醒着但确实是给工作带来了一定困扰,于是就叫希弗把住这个家伙,给他压稳了,顺便研究先从哪个地方入手,希弗说心脏但男人觉得好菜得留着最后吃,只是有了保留答案之后再做选择就显得有些无聊了,他最终决定拿刀闭着眼画圈,指到哪个切那个。是肾,他干净利落地将其割出来,这次那胖家伙只是抖了个激灵,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希弗压得稳。男人提着肾看了两眼闻了闻,随即扔进了垃圾箱里。

    一连下来那些内脏尽数被丢进了垃圾箱,胖家伙的身体整个被剖开来,肋骨一节节得外翻着,孤零零的心脏还在跳动,甚至于恢复了平稳的节奏而宛如一颗常人之心。也许正是由于其他器官的缺失,它不必进行什么联动,也无需接受什么回馈,跳动已然成为了一种天职,此外没有什么实用性。这不得不说是一种优异的表现,足以使男子感到满意和喜悦,他拿起来并打开那个待命已久玻璃箱子,迫不及待得想完成最后一步工序。至于那个胖家伙,他的处境则十分艰难,目前他竭力抵抗希弗的施压试图将头部支撑起来并稍有成效地获得了关于男人和玻璃箱的一瞥,但这一瞥足以叫人绝望,玻璃箱的开口——在他看来就如同血盆大口一般——还有男人那诡谲莫测的笑意无一不展现出一种吞噬意志,永劫不复的概念在他的颅内爆发性的生长铺开,如巨浪一般掀翻了剩余的其他意识,使那具饱经切割而疲惫不堪的躯体又爆发出新的力量。他发出干瘪沙哑的嘶吼声,猛烈得摆动以挣脱希弗,但那都是徒劳无功的,况且他并不知道男人等的就是这个,他要榨干这个胖家伙,瞧瞧这颗重焕青春的心脏,他已经欣喜若狂了。

    漫长的手术过后男人的刀法依旧干练,和关闭灯光的开关没什么不同,一刀下去胖家伙的躯体立即瘫软下去不再有什么反应,但他的心脏还保持着活力,男人用双手捧起它观赏,在确认其并无衰竭的迹象之后便用玻璃箱子封存起来。他摘下手套扔进垃圾箱,对希弗说:“接下来就拜托你收拾一下了。”自己则拿着玻璃箱转身走进了另一个暗室里。希弗挑了一把锯齿,比划着将胖家伙的身体分成三段锯开,用原本就铺在手术台上的台布包成一个团。在希弗的工作大致完成之后,男人也恰好从暗室出来交给他一个盒子,希弗掂量了几下就收进了口袋里。他无意在这里停留过多,打开门出来又点起一支烟,男人也提着布包一同离开最后一节车厢。

    在车头的等待对于少年来说似乎太过漫长,他打了一个小盹,车厢里的那些藏品不是看不明白就是令他感到恶心,他来回看了不多久就回到了车头。是希弗叫醒的他,而那个男子也在锅炉旁把一个什么布包扔了进去,他转过身打趣地问少年有没有做什么梦。少年说没有,或许是不记得了。希弗告诉男人把他送到老地方,男人表示没问题又回过头对少年说道虽然他不喜欢那个家伙但稍作停留也没什么。随后男人又走到中间的车厢之中自言自语,似乎是在考虑在什么位置放一个新展台。

    少年又打了个盹,在火车到站的时候被一股前倾力拽醒,希弗正斜倚在车门旁,男人也不见了踪影。下到地面的时候火车还微微有一些移动,它像一只烧开水的壶子那样,一边闷叫一边提高着周边的烟雾浓度,里边的灯逐次熄灭,慢慢淹没在这片烟海之中,最后仅剩的车头大灯也变成模糊的光球,就像少年第一次见到那样。光球不做过多停留,像一个虚幻缥缈的萤火虫。少年告诉希弗他记起了一个梦,可是不能用嘴巴说出来,硬要描述的话也只有那个闷热的氛围了。希弗说他并不很关心这个,这对于他来说都是些陈词滥调。少年在原地顿了顿,可是希弗根本不予理会,他只好快步跟上。“那么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少年稍微有点气喘吁吁了。是一个不必去认识的人,你要么用不着要么没机会。在浓雾之中说不清什么方向,希弗似乎只是一味的向前。

    “可是你认识他。”

    “那真是再倒霉不过了。”

    一味向前的尽头是一片细砂海岸,希弗找到预留在这的木舟把它拖到岸边。之所以认为这是海是因为它实在是过于广阔而强硬地把海这个字植入到少年颅内,当少年低下头观察的时候他又变得有点难以下定论,那些水的浑浊或者清澈也无法分辨,没有活物,没有杂质,只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水罢了,甚至于行船也没有扰动。他想用手指头去试探这堆——他暂时只想到这样的描述——水,在指尖将将触及之时他就感受到自己被一股下沉感裹挟着,被盘根错节地向下牵引着。希弗的摇晃使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只是浸入了一个指节。这一瞬间他感到了摆脱溺水的庆幸与畅快,又似乎想吐出肺部积存的水,可是什么也没有。希弗提醒他最好老实待着,别做过多的动作。

    最开始的推力老早就全被卸掉了,在少年看来他们现在完全是在漫无目的地漂荡,而且就连是否在漂动也是无法确定的,如果只是向前望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水。他回过头去发现火车已经没有踪影了,连它带来的烟海也已经完全消散了。好在他还勉强能看到海岸线并确认到它在倒退,至少他们还在朝着某个前方移动着,少年如此安慰着自己,但无聊和迷茫还是确确实实地使他抓耳挠腮一般的煎熬着。至于希弗,他还是那副样子,冷冷冰冰的一块,正在翻阅那个笔记本。“那上面也有我吧。”少年问道。“当然。”希弗简单的回答,就像照章办事一样精确干练。“你是怎么记录我的?”少年刻意地说了一个问句,但他其实没什么好奇心——他心知肚明——只是为了找点话。“跳楼。”希弗拿出一支笔划掉什么。“哦,这个我记得。我为什么要去跳楼?”对于这个少年真的说不清,好像记得又好像记不得。希弗终于收起了他的办公用具,少年第一次和他对视。“我不想和死人谈论什么人生,你有你的事要做——不过这并不由你主观决定——我有我的事要做,而且它们都不是什么人生。”希弗只是平静地诉说,但这让少年感到了害怕,他后背抵着船沿僵着身子用力,似乎是想钻进什么里面。“那为什么不让我也待在那个公文包里变成一个货物?如果你想要安静的话。”他必须得卯足了全身的勇气才能问出这句话。希弗把公文包扔给少年,“要是你想进去就自己爬进去吧。”少年用脚把它又踢回希弗那边,“也许你也可以爬进去,孤魂野鬼,难道你不是这么一个玩意?”“留点力气认真考虑自己的处境,如果你从来都这么做的话我们就可以晚见面几十年。”希弗拍去了公文包上的灰尘然后站起身来,“最后一站到了。”

    那是一座岛,它不必像火车那样将自己掩藏在迷雾于黑暗之中,反而长着一颗巨树如旗帜一般昭告着自己的到来。然而它是这样的飘忽不定,在你觉得它是实际时化作虚像,在你以为它是虚像时变成实际。这种感觉使少年觉得他们所乘坐的木舟完全失去了主动性,就像一个迷路的幼童,最明智的方法就是原地不动等待父母找到他。实际上他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登岛这全凭的是岛或者说岛主人的意志。在几个晃神之后,少年自己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完全地走在了这座岛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实在的双脚抓地的感觉,大地与自己协同的充实完全使他陷进去了,这不全是好事,他能感觉到记忆的消散和活力的衰退,这两点加起来的结果是显而易见,他的自我正在不断地迷失,伴随其中的还有一种融入感,种种这些最终化成一个强烈的意象和愿景,一个重回母亲腹内的婴儿,少年接受了他的这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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