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痛别上海
复生是不相信从来没有做过生意的牧凤能有什么收获,但看牧凤天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只当拿钱让她出去散散心。哪曾想,独立和倔强,不但凸显了牧凤的性格中的优点,还改变了复生的命运。
牧凤从上海乘火车到了义乌,在火车站旁边的市场转了一圈,马上买了一口拉杆旅行箱,从义乌购进了一批圆珠笔、圆珠笔芯,还有领带夹、发夹、胸花等小饰品,装了满满一大箱,又连夜从义乌返回上海。
每个人都有天赋,只是大多数人没有自我发掘,或者没有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罢了。牧凤居然还有做生意的潜能,让复生都大吃一惊。
还没等复生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牧凤已经在七宝中学的门口摆起了地摊。
其实,牧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义乌批发学习用品和小饰品回来,大概是这些东西价格不高还容易搬运?或者也只有这些东西,自己才清楚价格?
从没做过生意的牧凤,趁着七宝中学放学,把从义乌批发回来的东西摆放在学校门口,竟然颇有斩获:只一个中午,就卖出了一百多支圆珠笔,两百多支圆珠笔芯,每支平均赚三角钱,一个中午就赚了一百多元钱。
复生觉得去摆摊有些不好意思,牧凤理直气壮地说:“我靠劳动挣钱,又不偷又不抢,有啥子不好意思的?”
“要是碰到工地上的工人要工资,咋弄?”复生心里担心的其实还有这个。
“我又不欠他们钱,况且认得我的工人不多,又在学校门口,应该没事。”牧凤收拾好东西,信心百倍:“你就不随我去,我能应付。”
第二天比第一天带去的东西更多,当然卖得多赚得更多。
欢天喜地的牧凤,得知七宝老街周末允许摆地摊,便在几天后的星期天,随着同在七宝中学门前摆地摊认识的“朋友”到蒲汇塘桥边的老街摆摊。不知道是上海的物价太高,还是上海的工人工资太高,摆地摊居然能让人尝到这么大的甜头,一个在义乌进价二角五分的领带夹、发夹、胸花,开始卖两元一个,后来竟然可以卖到五元甚至十元钱一个,而且好卖得很,基本上是供不应求!
复生担心第一次在上海街头摆摊的牧凤出什么事情,又怕被还没有拿完工资的工人在街上碰到,只好远远地“潜伏”在蒲汇塘桥河边,时不时蹿过去帮下忙。两口子胆战心惊地在蒲汇塘桥附近的药店门口,摆了一个小时的摊,营业额一百七十多元,净利润赚了一百五十元。
牧凤惊喜交加,一心想要说服复生转行摆地摊做生意,复生口中说:“我哪能与奸商为伍?我要做堂堂正正的大老板!”其实也怦然心动,但那些没有拿到工资的工人,随时都会如鬼魅一样出现在身边……
牧凤虽然很生气,也害怕复生被工人撞见,只好独自一人在上海七宝的街头摆起地摊。
后来,牧凤去义乌进了几次货,也很快赚了一笔钱,找工程屡屡失败的复生看牧凤“事业中兴”,自己在家就是做生意的行家里手,如果来“操作”这样的“项目”,岂不是如鱼得水?眼下工程真的不好搞,报纸上天天都在说什么“亚洲金融风暴”,看来要想赚到钱,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复生当然不会去摆地摊,既然摆地摊都能赚到这么丰厚的利润,那就去开铺子!而且,开铺子还能有效避免被工人们撞见。复生和牧凤商量,决定在七宝的商业街上去找店铺。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七宝的商铺租金每月几十元一平方米,而利润率则高达百分之六十左右。随着外地人的蜂拥而至,营业额会一直稳步上升,如果开铺子卖对了货,赚钱肯定很快。
在商业繁华的大上海开铺子,绝对比在老家县城开自行车配件批发店赚钱来得快。自认有商业头脑的复生,真要在“买进卖出”方面算计,可能不会轻易低过任何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算路不成算路来”,复生在牛年的运气一点也不“牛”,反而倒霉透!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在复生紧锣密鼓筹备开店事宜时,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有以前在工地上没拿到钱的工人发现了还"隐藏"在七宝的复生,马上悄悄跟踪而至,顺藤摸瓜找到了复生的住处,堵住复生逼着要给他们发工资,他们遍寻不着再生和老表,当然要抓住复生“顶罪”!
可怜的复生看着粗胳臂大手掌的工人,先是想逃,后是被工人抓住,工人们还报了警。面对警察,复生被逼无奈,只好说尽好话,又把牧凤这段时间赚的钱拿出来请大家去吃了一顿,工人们也看在往日复生对他们还客气的份上,暂时“饶”过复生,但“命令”复生要在他们规定的时间之内,把“幕后老板”再生和老表给他们找来兑现他们的工资,否则真就要对复生“不客气”。
复生能去找自己的兄弟和老表吗?就是能找到他们,他们也不会来,他们来了就要给钱。这些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无论他们把自己当不当亲人,自己也不能不管不顾,让他们投入“罗网”。
牧凤和复生决定搬家!
在一个雾蒙蒙的早晨,复生再一次把“家”搬到一个更偏僻的简陋农房里住下来,“生意"”当然也只有停下来了,而且出门都是偷偷摸摸,甚至大多数时候,复生都不出门,独自一人绻缩在几平方米的没有窗子的屋子里,尤如一只困兽。
面对这暗无天日的日子,牧凤苦口婆心地劝复生离开上海,回老家去发展。但老家还有一地鸡毛,回去不说死路一条,至少不比这里好多少,还有,自己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做大老板”的梦想呀?!
上海是梦升起的地方,也是梦破碎的地方,当然更应该是梦圆的地方!无论付出多少艰辛,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在这个会有梦出现的地方,牺牲自己一切代价都在所不惜!
一定要在跌倒的地方爬起来,否则就是耻辱!
“脑壳都没有了,还心疼头发?”复生看着泪流满面劝说自己回家的牧凤,心里机械地纠正:“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
见拉不回这头“犟牛”,牧凤到底还没有像复生那样固执,为了将来的生活,决定独自一人回四川老家,看能否站稳脚跟,待有了眉目之后再劝复生回去。
复生也不能强留牧凤在上海,摆不出地摊赚不到钱,工地又跑不下来,两个人像囚犯一样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不但见不了天日,久而久之被逼成神经病都有可能。四岁的女儿还在家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长此以往,还有可能没有未来,想想自己的心都碎了。
让牧凤回去吧!好歹可以让她带着女儿。自己在上海再坚持一段时间,万一突然间有了转机呢?
牧凤终于要走了。
和复生在上海这几年,虽然没有天天跟着上工地,也没有实际参与管理,但却是和复生真正同甘共苦。在出租屋里给复生煮饭洗衣,听复生回来讲工地上的那些事情,帮着分析工人和工长的想法。无论再晚,都要等复生回来一起吃饭。复生把牧凤也当成了最坚强的依靠。还记得工人们围着复生,逼着复生讨要工资,闻讯赶来的牧凤挡在复生前面,替复生给工人们说好话。有几回,有工人动手打复生,牧凤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做盾牌,宁愿自己挨打,也要保护着复生。
这一去,就有可能再也不回。在上海却没有留下多少欢乐。辛辛苦苦干了几年,本来想是有可能挣到钱甚至成为有钱人的,但好端端的机会却被像摔在地上的鸡蛋一样,白白浪费掉了。复生还想要再在这里等待、寻找,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越等待失去的越多,越寻找会越失望。有些机会,偶然之中有必然,必然之中有偶然,就像树上的花,有的会变成果,有的会掉下来,落入泥地,化为乌有……
离别的时候终于来了。
送牧凤上成都的火车那天,复生心情压抑,悲观绝望像要生离死别,沉痛一直紧紧地揪着心。牧凤看复生在火车上磨蹭着不想下来,便要复生和她一起回去,复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后来,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复生挣脱牧凤的手,逃也似的跳下来,然后又追着火车跑了好远好远,大声哭喊着牧凤的名字,内心的那种沉重化成汩汩而出的泪水,浇湿了胸前的衣裳,溅到铁轨上,像一条线,长长地想拉住远去的列车。
牧凤走了,复生一人独自在上海苦苦支撑,做梦都希望有奇迹出现。
但还是承包不到工程。
后来,以前帮复生在秦老板那里领班的浙江东阳工头,看复生挣扎着实在艰难,便带复生去销售“梨膏糖”。
这是浙江人生产的一种专治感冒的“食品性质的药品”,也就是保健食品。这种保健食品专在药店做代销,一盒进价四元五角,收药店十元到十二元一盒,药店按照盒身上打印的价格统一卖十四元五角。一个药店每天卖十盒不成问题,如果联系的药店多,利润就很大。
复生惊讶这个行业的高利润,心想若回四川销售,岂不收益多多?这时牧凤已经在成都落脚,频频打电话给复生,要复生回去。复生牵挂着牧凤,更想摆脱上海梦魇般的生活,于是在牛年的最后一个月,也是牧凤到成都的一个月之后,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为之颠狂、为之奋斗、为之流泪的大上海,一步一回头地上了开往成都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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