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致的是那夜晚,其他的难以确定。
周围是成片的野树,在低矮的土坡上生长,像是它稀疏的毛发。燃起一场不大不小的火,从容自若地在草木间跳动着,恰当地占据着我视野中画面的比例。我站在树林中心,观察着黑暗的被包围与反击。四周的火焰与它的亮光好像分离开来,火焰负责贪婪地吞没木质纤维,亮光则对黑暗进行示威恐吓,宣示着它阶段性的胜利,或言阶段性的失败。于是我起舞,随着火焰的跳动,只要这火焰不熄灭,我的舞蹈也不会停止。在我抬起右脚、挥动左臂时,我的皮肤感到一阵炽热,这时我才知道火焰不会熄灭,因为在我舞动四肢时,在我放声长啸时,我的臂膊、我的喉管,无疑都成了火焰本身,它们将按照我的意志、按照火焰的意志永远燃烧下去。
躺着,冰凉的手脚。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有多少张床,我只知道我被迫在各种场合和别人挤在一张床上,别人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时,我不眠的意识却极度清醒——很疲惫,不想做其他的事情,却清晰地知道自己没睡着的状态。我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身体挪动的每一个小动作都难以逃过感官的捕捉,又害怕惊扰到幸福地熟睡着的他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亲戚朋友爱人同事,总有一些东西纠结在一起导致我处在不能享受孤枕和宁静的环境之下。我往往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亲人团聚,多么美好、温馨!我总是小瞧自己对陌生的抗拒,算错了代价,结果就是躺在不习惯的床上、盖着不习惯气味的被子清醒。我讨厌这样,我恨,我咬着牙,咒骂着夜晚,希望自己有什么魔法可以不留痕迹的吞食掉这个漫漫长夜,连带着它酝酿出的所有懊悔和心率失常。催促、祈祷它尽快流逝...天亮了吗?看到窗外微亮,我知道新的一天到来了,我又拥有了不用担心失眠的十几个小时,我立刻决定原谅夜晚,我每个白天都这般宽宏大度。我几乎和衣而眠,于是很快地穿好衣服,去看看这个新的一天长什么样子。走出屋门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公路,崭新的太阳就藏在它的尽头,虽然我还看不到它,我只看到了微光。但这就够了是么?我不需要见到太阳,太阳制造了白昼却不能代表白昼,太阳是绝对的,白昼是温和的,我需要的是可以凝视我、安抚我的白昼,不是刺伤我、蔑视我的骄阳。同样的,折磨我的黑夜也对应着温和的脾性吧,毕竟大多数人都在她的怀抱中坠入甜美的梦乡。但对我而言,那隐含在柔顺毛羽中的棘刺、那潜伏在平坦大道上的坎坷都过于明显,以至于会忽略她柔和平坦的常态,把她同棘刺和坎坷本身等同起来,这对她而言是何等的冤屈啊!我开始迈步,好像在追随恸哭离开的夜晚的凌波微步,好像在准备向她道一声对不起。我向前走着,我没有追上黑夜,我迷迷糊糊地走了三里地,扭头看去,米浆般的白昼已悄然降临,视野尽头的公路上出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我找到了。
夜眠者眠夜,夜食者食夜。来夜方长,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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