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们往往栖息在自己的树枝上,不想下去,也轻易让别人上来,于是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随着树枝越长越高,长成了自己的圈子,抬头低头,看见的全是自己的一个范围,再也难以与他人亲密起来。就这样生长在了独自的树枝上。
原本人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像是海里的一条鱼,水里游来游去,随意去感受暖流的涌动和寒流的搅动,去探寻礁石的瑰丽险峻……不愉快的记忆也只有很短时间,转个身摇着尾巴就忘记了,去寻觅下一个开心的游戏。
但是成年后做不了鱼,只能做一棵树。他们说,长大后,是要成材的。作为一棵树,就要向上生长。于是一个个人开始疯狂往上生长,一座座城市成了一个个人生长成的森林,相互独立着,相互在自己的枝头上,眺望家乡和未来。
向上生长是谁规定的呢?没人说。也不敢横着长,因为那看起来很不正经,至少在咱们的社会是。
社会上需要的,都是直直的树干,横着生长来的尽管有趣,但是工业社会不知道怎么加工你,没有岗位合适你,作为一个有趣但是没有用处的生长结果,令人头疼,敢这样做的人也寥寥无几。
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垂直生长着,像一棵耿直的树。
在千万棵他们当中,有一棵男树叫锋,一棵女树叫晴,迈出大学门口后随即而来打开的,是整个社会大自然的大门,满眼的机器轰鸣和野兽飞奔,前人开拓了一条条沟壑崎岖的路迹,迈前一步便能感受到路面的新鲜,不定时的风雨总是夹带新鲜泥土气味,预告着一种生长的先机。
那时候他俩总靠在一起,没有光鲜的衣裳,背贴着背,把吃进胃里的西安宽面,东北一锅乱炖,重庆麻辣烫,全是中国人做的日本寿司、韩国烤肉、印度咖喱说给对方听,还包括普遍长得丑陋的隔壁部门上司,以及家里有钱的新进同事。
那时候的快乐都是简单,生长都是同步,到彼此的树上休息一下,嘻哈混成一团,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只是生长速度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在领导大树的“搀扶”和“栽培”下,忙得没有空隙。把自己一段段时间撕碎,再一块块拼起来,在电话中度过,在加班中熬过,在会议上消耗过。锋私底下觉得,会议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之一,有时候领导为了显示民主精神,一件很小的事情,会用上三四小时去讨论,开完这个会得到的解决方法是,开下一个会来解决。
幸好的是没有将这想法跟领导讲,因为他不是一个优秀的工作者。明明很用心了,锋的工作还是得不到一致的认可,当做了第1000次努力,客户总会以第1001种方式回绝他说,你们不错,但是就是差了一点,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
对于公司来说是一种失望,怎么办呢?难道跟客户说我不行?那就等着被炒鱿鱼;跟上司说,客户不行?这还是等于告诉上司,自己不行。
自己终归不是那么优秀的人啊,上学时候以为能做到的杰出,老师口中指望学生们的成就,在现实是如此难跨越。
想到这些骤然无解的问题,锋躲藏在自己空间有限的树上,谁也不想联系。

在城市另一头的晴,不知不觉,学会了一个人做很多事情,例如独自组织工作,面对着四五个同事,即使当时脑袋再怎么一片空白,嘴上也得强硬讲下去,或者来一小段看似思考的沉默,再硬挤出笑容,眉飞色舞的地讲,直到有人开始回应,晴这才咽了咽口水,找到了撑着讲下去的力量。
很多大姐姐都来跟晴谈心,恋爱方面的啦、夫妻生活方面的啦,可晴没有半点回应的激情,心底疲乏地想,做好目前的东西都不容易啊~再往前一点想东西,都觉得很难,恋爱什么的暗自盼望挺过瘾的,要是真的来了,该怎么接纳?
即使在同一个城市,锋和晴,也难以移动一步到对方的树上。他们彼此的树,越长越高,要约见对方,必先下来,走到对方的目的地相见。
上次相见,常规性的天气问候三秒钟就过去了,接下来努力地反应对方抛过来的话题,绞尽脑汁如何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趣的人。
这一些在长辈当中完全不成问题的聊天,放在他们当中却变成一种挑战。
渐渐地,两人极少相见,只有在夜里才会想起对方。
当太阳消失,城市变成一片夜森林,花灯笼罩中的年轻人像要挽回灵魂一样拼命醒着,脑中不自觉地念叨“不能睡、不能睡”,一睡这一天就过去了,似乎有一轮无形的“夜太阳”在某处照耀着。哪怕只是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夜里摇曳,什么也不做,随着光影变长又断,忽浓忽淡,这夜晚就是无限治愈的。
锋问晴:想过什么时候结束单身吗?
晴:没想过,没准备好。
锋:没准备好什么?
晴:你没准备好。
锋:扎根再深一点吧……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晴:那看缘分咯。
过了好几年,属于锋和晴的树都长老高了,彼此还是孤零零住在自己的树上,好多人称他们为前辈,他们总是笑笑了之。因为在下一秒,他们总是向往着更高的地方,去打听那些如何变得更强大的消息。
某个周末下班的夜里,锋把公文包轻轻放在沙发上,这是他这个月第13次上门拜访客户,头往沙发上靠着后仰,他慢慢回忆起来:毫不夸张,我做过很多春秋大梦,不觉得有不现实的地方,也不觉得是年少轻狂的不着实际,比如穷当啷地打算满世界旅行,和喜欢的人醉上三天三夜,最后好些年过去了,我还是坐在这里,没有出发。
树上呆久了,果然会失去在地面肆野奔跑的能力。
另一边的晴,历过数百个阑珊路灯回到家,在房里涂完精华液,端详镜子中的自己,似乎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像木兰无畏,披着铠甲猛进,朝夕拼搏,现在更多寄望于柔软的风,将所有的事情捋顺,翻开书本,重新相信书上看到过的美好。
这些年将数不清的岁月都换成了嫁妆,就等待他人来娶。
以前有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叫做《向左走向右走》,主人翁一再错失缘分。现在人们各自栖息的树上,知道所有想要联系的人的方式,却没有拨出一次号码,懒于日常的真情倾诉。
对方在干什么呢?或许在看电影吧,或许在户外玩吧,反正都很好啊,不想要被自己打扰吧。凡是微信联系不到的,就代表对方不想理你。
岁月催着他们成长啊,又希望他们会开花。
锋和晴在彼此高高的树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空中跨不过去,爬下来再上去又太久,始终走不到一起。
锋端详了晴许久,看了看遥远无边的森林,看着自己不再年轻的脸,一笑起来鱼尾纹密集汇聚着,忽然记起某件事没有做。
他拿起手机,跟晴发信息:在吗?
晴:在。
锋:我喜欢你。
晴:我知道。
锋:在一起吗?
晴:我也喜欢你,但是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锋:可能是太忙,也可能是觉得时机不成熟。
晴:现在,你觉得成熟了吗?
锋:不知道,只是觉得,我不能再等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晴:如果你能肯定,我能肯定。
最后,两人对望许久,还是下来了。
他们把自己的树都放倒了,
他们蹲得很低,从底部看见城市最诚实的一面,看到每个人的笑容和哭泣。
两人牵着手,在地面上栽了棵属于两个人的小树,依然迎着朝阳,又在夜里做彼此的“夜太阳”,照耀着生长,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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