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天冷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用过的烘笼。
那时候的冬天,寒冷而漫长。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着,鹅毛大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堰塘里的冰块厚得能溜冰。彼时,没有热水袋、取暖器,更没有空调和暖气,唯一能取暖的就是烘笼。一到冬天,村里的老人们几乎人手一个烘笼,成为儿时村里一道独有的风景。
记忆中的烘笼是陶质制品,经过挖泥、和泥、制坯、印花、阴干、装窑、烧窑等一系列工艺烧制而成。烘笼的外形很简单,下半部是一个小瓦罐,用来装炭火;上半部是一个弯弯的提手,便于提携。也有些烘笼,表面上多了层釉,雕上花、草、狗、猫等各种纹饰,光鲜好看。
“十月天寒穿袄子, 冬月数九烘笼子。”在那个寒冷的年代,烘笼是每家取暖的必需品。我家也有一大一小两个烘笼,老老少少轮流取暖。记得有一回,我拎起刚放炭火的烘笼,火太大提手太烫,手一松烘笼掉在地上打破了,我吓得大哭,母亲笑着安慰我没事。她将蒸熟的红薯捣烂,糊在漂亮的碎布片上,把碎布片一层一层地贴在烘笼上粘牢,破了的烘笼不仅能继续使用,而且变得漂漂亮亮与众不同;后来烘笼又被我打破了,裂纹变得又大又长,父亲也是没责怪我,他小心翼翼地在裂口两边钻几组对称的小孔,用细铁丝穿起来,再加几道铁丝圈儿轻轻捆住。两个烘笼就这样被节俭又聪明的父母用了十几年。
烘笼最大的用途是取暖。用的材料是桴炭。那些个雾气重重的寒冬,母亲总会早早起床,用劈好的皮柴、干了的树兜、长长的苞谷芯当燃料烧水煮饭。饭好了,一些没有充分燃烧的柴火就变成了桴炭。这时候,母亲拿来两个烘笼,用锯末子或棉花壳垫底,用铲子把闪着星星点点红光的细桴炭装进烘笼,再选两三块烧得旺旺的厚实又大块的桴炭压上去,用脚把桴炭踩实踩紧,在上面盖上点热灰,一个取暖的烘笼就装好了。母亲轻声地唤着七十多岁的外婆和幼小的我们起床,把烧得旺旺的大烘笼递给外婆,把小点的烘笼递给姐姐。姐姐招呼我们洗漱好去暖手,红红的炭火带着母亲无言的怜爱立刻温暖了我们冰凉的小手。外婆呢,常常会围着一条很长的土蓝布围腰,用围腰宽大的下摆盖住烘笼,提着烘笼暖暖手,再将烘笼置于板凳下烤着她的一双裹过的小脚。待手脚都暖和点了,才用颤抖抖的手接过母亲递来的早饭慢慢地吃着。瘦弱的外婆常常自言自语:“还是烘笼好啊,没有这点炭火,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啊!”在母亲一年又一年的操劳中,在一大一小烘笼暖暖的火光中,外婆安详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我们也从童年慢慢地走进了少年。
烘笼除了取暖外,还可以烤鞋子、袜子、衣服。那时候的雪下得又大又猛,淘气的我们总也坐不住,在雪地里打雪仗、扔雪球,玩得满头大汗忘乎所以。曲终人散后才发现手工棉鞋湿了,裤子也打湿了半截。回到家,妈妈一边责怪着我们,一边用竹棍扒开烘笼上的浮灰,露出烘笼中红红的火星,为我们烤鞋烤衣。一会鞋子衣服就冒出白色的烟了。下雪的夜晚,妈妈时常要为我们烤几个小的的鞋、袜。夜深了,妈妈也会把烘笼放床上烤被窝,我和哥哥把脚贴在烘笼上,整个被窝里热热和和的,那种滋味真的很温暖。
有了烘笼的冬天,村里也充满了乐趣。农村的冬天,大多时候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男人们会在天气好时挖些过年要用的树蔸,有时也会找个避风的地方靠着柴垛晒太阳。上了年纪的爷爷烤着烘笼,抽着卷叶烟眯着眼养神;奶奶们提着烘笼一边暖手一边拉家常,从谁家儿媳妇模样好看聊到谁家的年猪杀了多少斤,她们总有叙不完的家长里短,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妈妈们总有干不完的活,或绣着鞋垫,或纳着鞋底,或织着手套,手冷了会夺过别人烘笼烤上一阵,小小的烘笼传递的是邻里间的温情。
那时我们的作业不像现在这样多,乡下也不像城里可以去图书馆看书,百无聊赖的我们总喜欢围着大人们闹,围着爷爷奶奶的烘笼转。大人们高兴时,也会丢点东西进去烤。花生呀、黄豆呀、蚕豆呀、玉米呀,只要能吃的都可以丢进烘笼中烤。每每这时,娃儿们就会蹲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嘭”的一声闷响,玉米、黄豆炸开了花,瞬间香气扑鼻。我们忙着用手把它们从火中抢出来,生怕晚了好不容易炸熟的豆子被别人抢走。性子急的来不急把豆子上的灰吹干净,就迫不及待地把滚烫的豆子丢进嘴里,烫了舌头也不愿吐出来,把豆子在嘴里左拨右弄。等所有的豆子花生烧熟吃完后,每个人都是满嘴黑灰,每个人却又是那么的心满意足,似乎刚刚吃了一顿期待已久的山珍海味。
更有趣的是遇上过年时节,买上一串炸炮,会趁大人不注意,丢个炸炮,“嘭!”地一声响,一团黑灰腾空而起,呛得大人们眯起了眼,孩子们乐得哈哈大笑。丢炸炮的“熊孩子”呢,挨上一顿打也开心。就这样玩着闹着随心所欲舒适自在,裹在烘笼淡淡的烟火中,时光缓缓地前行,少年的我们走过了冬夏春秋。
四十多年过去了,烘笼渐渐远离了我们的生活,烧制烘笼的手艺也被誉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个烘笼儿燃烧的温暖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人们取暖的工具非常多,多般是电取暖器,但我仍然会时时想起儿时的烘笼,回味烘笼里父母的温暖、邻里的温情,思念那四溢的缕缕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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