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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村路/零度寒冰雨落在瓦屋上滴滴嗒嗒,又顺着瓦沟流下来,滴滴嗒嗒落在窗台,溅起一朵朵水花。
马老二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没有血色的嘴上,起了几个燎泡,却一遍遍的念叨:……老三是不是回来了……下雨了,那道儿坑坑洼洼,他可咋走咧……
快了,乡里说快回了咧。守在床前的老妻,一遍遍抚摸着马老二的手,偷偷抹着泪。
那天,村长在村头老槐树上的喇叭里,扯着喉咙一遍遍吆喝:老少爷们听仔细咧,任老三任书记要回来了,乡里让修路,每家至少出一个人,一人一天算一个工,多的不限,一个工一百元咧!村委会在每天下工前,当场兑现咧!
村长说的任老三是马楼村走出去的最大的官儿。从乡里到县里,再到省里,一会是主任,一会是局长,一会是书记,都把马楼村里的村民搞糊涂了。但村里人知道,任老三是省里不小的官,乡长去省城几次也没见到他的面咧。出去多少年了,好几次听说要回来省亲,要回村子里来,后来就没影儿了。村长还说,任老三任书记,可是组织里的人,组织里的人,每天忙的前脚打后脚,哪能尽如意,说回就回来?
这一次县里布置到乡里,乡里布置到村里,层层下达指示,说吴书记真要回来了。于是要村里赶紧好好整一整路。上一次县里领导来村里调研,把车都蹭坏了,乡长给村里下了死任务:这一回咋说也得把路整一整,任书记要回来咧!
于是,马楼村的男女老少,扛上了家伙上了村路,个个撅起了屁股,撸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这条村路不仅是为任老三任书记修的,出一个工有一百块钱咧!
马老二扛着铁锹,出门的时侯被老妻堵住了。老妻说:老二呀,你就缺这一百元?土都埋到了脖颈,还以为自个是小伙子?累垮了老骨头,挣的钱小心买不了一包药咧!
马老二的脸马上就绿了。脖子一梗:你说什么屁话咧!老三要回来了!都盼了几十年了,眼晴都要盼瞎了,就是不给钱,俺能不去整路,让老四顺顺畅畅舒舒坦坦回来么?
马老二把铁锹往门槛上使劲一磕,老妻就不说话了。
老妻知道,马老二和任老三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伴儿,那一年村里路过八路军,二人本来一起瞒着家人,偷着去报了名儿,都已经跟上部队开拔了,结果马老二的寡母,颠着个小脚,硬从队伍里把马老二拽回了屋,他的大哥就是偷着入伍,牺牲在西藏。解放后,人家任老三后来就当上了官,一路坐着火箭到了省里。马老二就跟了一辈子牛屁股,拼命在土里刨食。这都是命咧!
现在,任老三要回来了,村里人都修路去了,马老二咋可能在家蹲着?马老二屁股都着火了咧!
马老二扛着铁锹就出了门。就到了正撅了屁股修路的村里人中间。就朝手心里吐了囗唾沫,相互一搓,撅了屁股吭哧吭哧干起来。
马老二,要是你娘不拽你回来,眼前这路就是给你修的咧。
可不是,牛吃稻草鸡吃谷,各人都是各人福,命中注定的咧!
有人对马老二说着笑话,等着马老二接茬儿。马老二以前二两酒一下肚,总要眯着个眼,唾沬星子乱飞,说些小时侯和任老三咋的咋的。
马老二依旧闷着个头,撅了屁股弯着腰,干得吭哧吭哧,汗如雨下。
后来马老二干脆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咕咚,半瓢凉水下了肚,半瓢凉水浇上了头。
路在三天后就修平整了,三天后马老二也病倒了。
村医擤着鼻涕说,没啥,着了凉,感冒了,打几针就好了。村医就给马老二打了几天吊瓶,还给了一包花花绿绿的药粒。
老妻苦着个脸:都怪俺这张该死的臭嘴,中了口毒开了光咧!看看,都倒搭进去好几百块钱咧!
马老二的感冒怎么也好不了,才几日功夫,他躺在床上,嘴里就只有出的气了,进气越来越少了!
迷迷糊糊的马老二嚅动着起了泡的嘴,反反复复就念着那几句话:……该回来了……俺能等到老三回来见一面咧……下了雨那道儿也能走咧……
守在床前的老妻抚着马老二的手:快了,就快回来了,莫担心,那道现在好走咧!说了这话,老妻背过身子,擦了满袖口的眼泪。
老妻很想告诉马老二,县里通知了乡里,乡里通知了村里一一任书记回不来了,任书记动身前感冒了咧。
几天后,滴滴嗒嗒的雨里,村里人给马老二送葬。稀稀拉拉的队伍,逶迤在那条绕着村子的村路。
唢呐呜呜哇哇的哭腔里,裹着马老二老妻呜呜咽咽的哭声。
老二咧,你好狠的心,撂下俺自个儿走了……你走好咧……这道儿大伙儿给你修得平平整整……大伙儿这是都给你修了一次咧……任老三没走上……你先走上了……老二你好福气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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