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一

父亲是大概出生在一九四零年。姊妹五个，父亲是老二，有一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最小的是叔叔。

父亲小时候，由于大人的看管不严直接从炕头上摔下来 ，把耳朵摔坏了，别人说话，也听不见，除非很大声。从此就失聪了。再大一点，该上学了，也因为这个，与学校失之交臂.父亲的其他兄弟姐妹上没上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是个文盲。父亲的失聪，加上文盲，为父母未来的艰苦生活埋下伏笔.

时间匆匆流过 ，父亲也成了一个小大人。

那个年代是很艰苦的，经过了新中国的建立。过后，文化大革命的发起，新中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了。所以这个阶段是最难熬的。那个时候，光有力气，想挣钱都没地方去挣，能吃饱，就很幸福了。

父亲是男生，叔叔还小。姑姑们又是女生，没什么力气。所以家里的大事小情，生活开支，养家糊口，就落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没日没夜的干，只为了兄弟姐妹能有口饭吃。也勉强混个温饱。

父亲就这样养活着弟弟妹妹，还有父母。

二

人总是要长大的，弟弟妹妹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父亲何尝不是呐！见只见到兄弟姐妹都成家了。 父亲还没着落。

我想肯定与父亲失聪有关 ，因为那个年代，结婚是不挑 的，有没有房子的，必竟哪家过的也不富裕。也都没有房子是不是.

眼见着别人都成家了 ，自己还没着落 ，父亲心里酸得很了.

爷爷奶奶这时候 ， 也老了。不久，爷爷生病走了。奶奶也得了重病，摊在床上。父亲就没日没夜守在奶奶身边尽孝。端屎端尿，喂饭擦身 ，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夜里，父亲都没合过一回眼，身上的衣服从来也没有脱光过，因为奶奶夜里是需要人照顾的，这样起身方便些.

奶奶一直由父亲照顾着，姑姑们则回家来，给奶奶洗洗涮涮。只有叔叔一直无所作为。叔叔害怕婶婶，婶婶是个厉害的媳妇，也是个不说理的媳妇，既不照顾奶奶，也不让叔叔照顾奶奶 ，更有甚，冒出尖酸刻薄的话来，气奶奶。这都是后来，听姑姑们讲的。

父亲对叔叔的做法，很不赞同。老人老了该养老，为此，父亲和叔叔闹了矛盾。而且叔叔也不管奶奶，一切都是父亲在打理奶奶的一切事物。

奶奶在床上摊了八年，父亲就照顾了八年，这八年期间，也有说煤的给父亲说媳妇儿，可是父亲嫌奶奶病重，连累人家就拒绝了。

等奶奶去世了，父亲岁数也大了，不好再说媳妇了，姑姑说：“没媳妇就没媳妇吧，那怎么办呢，就这么着吧。”父亲也默认了。

大概就在那几年吧，四川的川妹子们，一窝蜂似的往北方跑。似要马上离开那个山沟沟似的 ，真的不知道四川哪不好了，北方就一定好。可能是怕肩上背背篓吧!

这就造就了父母的相遇。

父亲经人介绍，给说了个四川的媳妇。可是这四川女人好像脑子有问题，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

隔了几天，父亲和母亲结婚了。

母亲刚嫁过来的时候，身上，衣服上，全是虱子，父亲说：“怎么抖落 ，也抖落不完。”这还是父亲闲聊时说的。

过了一年多，我就出生了，那年，父母四十岁了。我的到来，父亲高兴坏了。

由于，母亲脑子有问题，生活不能自理，所以，父亲是又当爹，又当妈，在外，养家糊口，在家，勤俭带娃。尿布，奶粉，养孩子的各种操心，父亲无不巨细。充实中带着快点，幸福无比。就是累得极了。

由于年纪的问题，父亲就生了我一个 ，那时父亲四十了。也就是说，我二十的时间，父亲就六十岁了。父女相伴的时间是更少了，将来面临的只有生离死别。

三

父亲，是个农民。结了婚之后，就靠种地为生。有一个自己的小磨房，给人们磨面。比如，玉米面。就是把玉米磨成玉米糊，拿回家后，可以煮粥喝.

虽然种地，有个小磨房，但是收入并不高，只能勉强度日。

四

别人的童年快乐不快乐我不知道，但我的童年一定是快乐的，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我有着浓浓的父爱就够了。

比如小时候，父亲常常也说，让我写作业，可哪里愿意写，光愿玩了，父亲见我不写，也没办法，也不打我，也不发脾气，没办法了，就由着我，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了。所以我就玩，玩的不完了，眼看作业是写不完了，硬是拼了命，写到凌晨一点两点，也把它写完。回想起来，依然幸福无比。

放暑假了，我请了一大帮同学来我家玩 。父亲，拿出最好吃的哈蜜瓜招待我的同学。还说让我的同学们来家里面吃饭。

父亲是不洗衣服的，当然也不爱做饭，自我懂事起，父亲就没做过几顿饭，都是我做的。父亲在外边，辛苦，也许是父亲就不爱做这些。，父亲，母亲，我，我们三个人的衣服是不洗的，这件脏了，穿那件，那件脏了穿这件。来回换着穿。每天上学去，看见同学们穿着漂亮干净的衣服，心里又羡慕又自卑。不过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好吃的，还是无比开心的，因为父亲把他的爱给了我，胜过无数的衣服，美食。

在抚养我的过程中，父亲也会给我买好吃的。什么苹果啊，橘子阿。葡萄啊。而我，看见好吃的，就通通吃光了，一点没剩，父亲每每抱怨“也不说，给我留点，全吃光了。”一到家里做好吃的了，父亲就把大部分的好吃的，都留给我。自己只吃一点。

家里没条件，邻居们，就会把一些旧衣服送给我们穿，虽然不是好的，依然很感恩。守着父亲，只看到了人们的善，内心是无比快乐了，看见草，都会笑一笑。

记得十几岁那年，我来例假，那时候年纪小，不懂，还以为，是生大病了，还不敢说。吓得没办法了，才实话实说了。父亲什么也没说，就去买卫生产品了。

小学毕业了，该上初中了。学校离家比较远，需要骑自行车去。问题是不会骑啊。没法了，就学呗。我家的自行车是那种高大的，带杠的那种。只要骑上去，就不好下来了.于是，小心翼翼的骑，小心翼翼的学。两脚一上去，不会掌靶，一下摔了下来。胳膊脱臼了。疼了好几天，没告诉父亲。还是父亲看着不对劲，问我，才告诉了他。父亲傻傻的告诉我：“傻闺女，这是脱臼了，得去接骨。”于是，父亲带着我，去一家有名的接骨小诊所，把骨头接上了。

每到了春天和秋天 ，就该干农活了，赶上星期礼拜天，父亲就带着我去地里干活。到了地里 ，干一会儿活 ，就不愿干了，就去玩了。玩昆虫，玩小草。父亲看着我  ，很无奈，又宠溺。总是由着我.自己则埋头苦干。不管在家里 ，还是在地里 。父亲从来也没让我干过什么，除了宠爱，就是宠溺。

父亲晚上总喜欢去牌厂打牌，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每次回到家，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我的被子角往里面塞一塞，生怕我给冻着了。

在我小时候的那个年代，经济是比较落后的。冬天的取暖方式，是烧蜂窝煤 ，是极容易煤气中毒的。煤气是靠着墙走的。我正好是挨着墙睡的。有一天晚上，莫名的头疼，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就是不舒服。父亲发现不对劲，啪的把我拉出被窝 ，衣服也没穿，扔到院子里的地上。大声的叫着我的名字，紧张的神经，担心的表情，可见父亲是吓坏了。而我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好多了，但仍然说不了话，浑身动弹不了。父亲见状，背着我，就往药铺跑，还好，路上我醒了过来，父亲也松了一口气。

儿时的记忆还有很多很多，数都数不清，但唯一记着的是父亲对我的宠爱和心疼。父爱就像山一样伟岸  ，可以让我依赖，让我撒娇…

五

父亲的性格，是大度的，一般是不跟人争辩的。嘴还笨，不太会说那些花言巧语，又很善良。在自己和别人的利益面前，父亲会选择后者又乐于助人。誰家有什么事，就跑去帮忙。父亲内心很强大，也独立。父亲不是一个善于搞人际关系的人，朋友也少。总之一切靠自己。有的时候，父亲曾经帮过的朋友，来找他套近乎，可能是性格的原因 。父亲不自觉的抽离与他人的关系。

上学的那几年 ，跟同龄的孩子打架了。那孩子的爸爸来了，父亲也来了。我心里窃喜：“终于有人给自己撑腰了，因为根本不是我的错。”可结果令我万万想不到，当着别人家长的面，狠狠教训了我一顿。看着别人的家长，为了自己的孩子拒理力争，这心里真不是滋味。多年以后，才知道父亲，是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这也包括自己的孩子在内。

由于叔叔没擅养奶奶的缘故，父亲对叔叔产生隔阂。父亲心里怨恨叔叔，但是表面上父亲还是对叔叔客客气气的。叔叔早前是做卖毛线生意的。做生意得出远门。叔叔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长打大了，在上大学。可女儿，才十几岁。就独自在家，生活，上学。父亲见了，遂生怜悯，每晚睡觉的时候，就去叮嘱她，把门插好。别让坏人进去了，偷东西。没事，隔天差五，就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可真是，颗颗善良心，勇进别家门。不知感恩否，但行无愧心。

叔叔婶婶心肠不好，总是利用父亲的善良，去給他们做事。用人的时候，百般谄媚 ，用人过后，不但没有回报，还百般刁难。按说，兄弟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才是。可是叔叔从来也没帮过父亲什么，倒还不如一个外人。父亲过的清苦，没有多少钱，也许和父亲相处，并得不到什么好处。对于叔叔的百般刁难，父亲选则隐忍。父亲度量大的惊人，让人心生敬佩。

父亲是失聪的，如果不是特别大声，父亲是听不见的。父亲如果在人群中，是不怎么说话的，也许怕打扰到别人，因为自己是听不见的。默默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由于，失聪和没钱，父亲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各种瞧不起，打压，势利眼，纷纷一窝蜂的扑来。还真应了那句话，这年头，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是孙子。可是父亲选择隐忍，依然默默的做事。父亲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容易的，养活我也是不容易的。因为母亲并不能替父亲做些什么，就连做饭，母亲也做不了。日子，只靠父亲一个人撑着，世态炎凉，人情的冷暖 让父亲的生活雪上加霜。可是父亲依然得活着。父亲艰难的生活，还是带着一个大大的忍字。可父母依旧阳光快乐的生活。

父亲不是一个抠门的人，心还特别的软。每每别人向他借钱，如果有的话，父亲倾囊相授。可是总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想占点便宜，跟父亲借钱，父亲心知肚明，可是由于心软，还是借了。这一借，就有去无还了。父亲碍于面子，也不去要。久而久之，这钱也成别人家的了。父亲是个老实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样的人不好吗，却总被人欺负，不由得扪天自问，这世界是怎么了.

六

渐渐的，我长大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因为自己的家境不好  。

所以父亲也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这样，我嫁过去，才不至于被人看不起。

最后找了一家什么都没有的人家，哥俩，只有三间大瓦房。因为穷，也是娶不上媳妇。他和我还是同村的。如果答应下来的话，我就嫁给同村的了，就不用远嫁。这样，父亲，母亲，老了，还可以，方便照顾他们。

虽然，这家条件差，父亲还是答应下来了。

过了些时日，举办了婚礼。我也算正式成家了。

我的丈夫，是个精明的人，不算个实在人。结婚后 ，各种欺负我。

家暴，不让看电视 ，还各种瞧不起。我是忍了又忍。

回到娘家，就哭。父亲看见了，也不好问。直接叫来同村的一个表姐，来问我.我也没做声 ，我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好把自己的隐私告诉别人。

父亲是个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我受了委屈，但也没做什么。

不久后，我生了个丫头，父亲高兴坏了。

抱着这小丫头，越看越喜欢。

在婆家的日子呆得久，受的气，多了，压抑的情绪，太难受了，便萌生了离婚的想法。

一咬牙，一垛脚，我逃离了婆家。

丈夫见状，一副我不离婚，势不罢休的架势，也软了起来。拖人从娘家把我叫回来，并承诺，以后对我好，还把钱交到我手上管，这件事情才作罢。

这件事情结束后，生活也平静了下来。父亲也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生活，过了个几年。平平淡淡的，也算安稳。

父亲也老了好多。这时的父亲， 由于年轻时的劳累，已经添了许多的病痛。这时的父亲，已有六十多了。

七

我们小两口，忙事业，挣钱之后，盖起了一座自己的新房子。

父亲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六十岁的生活，还在外面干活，挣钱。

我会每天去娘家，看父母，顺便蹭饭。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着。

又过了几年，我生了，二胎，是个儿子，这时候我，三十岁，父亲七十了。

年迈体弱多病的身体，父亲再也干不了什么了，还好，有国家发的低保，还有养老保险，勉强够父母生活了。

父亲省吃俭用，从来没跟我要过一分钱。这是藏在父亲骨子里的坚强。

八

生活渐渐好了起来，父亲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不舒服了，就在床上躺着。舒服了，就下床走走。顺便去邻居家晃一圈，打发时间，这样子生活又持续了几年。

终于，在2018年的腊月十三，突发疾病 ，送往医院后，呆了一天一夜，便与世长辞了。

九

父亲去世了，葬礼上，我一声没哭.安顿好父亲 ，便在娘家住下了。因为，还得照顾，有病的，不能自理的母亲。

母亲一直是父亲照顾的，父亲不再了，我也就辞去了工作，安心在家，照顾母亲。

照顾母亲的同时，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父亲的身影，以及过往云烟，种种的场景。眼泪，不自觉的，从脸上滑落下来。

我想父亲，发疯了似的，想，甚至，想：“为什么，自己不去死呢，死了就见到父亲了。”

父亲的死，对我影响很大，一度使我丧失了对生活的向往，期待，突然觉得，没了父亲， 生活的意义何在，我是为了什么活着。一下子，破罐子破摔了。

常常给母亲买吃的，看见母亲高兴的吃，我也开心极了。

日常生活中，也给母亲做些好吃的，比如，饺子啊，小炖肉啊…

这样的日子也挺富足，就我们两个人。

大约过了一年多，母亲突发脑血栓 ，摊在了炕上。

大约，照顾了四个月吧  ，母亲也离我而去。

失去了双亲，我成了孤儿。

十

我摊软在炕上。屋子里，七零八落。好不热闹。

每天蓬头垢面，衣服不洗，饭不做，也不工作。仿佛，一下子就死了，我还沉浸在失去父母的痛苦里，走不出来。

自父母走后，我就很少说话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做事小心翼翼，说话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誰。

父亲，母亲，你们在哪里啊，多想去找你们啊。可知道吗，没了你们，女儿可怎么活呢？

于是，整日以泪洗面 ，不是发脾气，就是砸凳子。

再怎么闹，父母还是走了。

幸好遇见了，我的一个亦师亦友的朋友，才一点点把我从痛苦的边缘拉了回来。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心的生活。

在此，谢谢这位朋友。

十一

父亲的一生，就这样终结了。

父亲幼年失聪，青年当壮工，中年孝父母，而后娶妻生子。身上的责任一样没落下，真实做到了尽职尽责。人又忍让谦逊，不善于尔虞我诈，又不斤斤计较，乐善好施，是我学习的好榜样。虽身处世事，被人轻贱，悲苦一生，这只能是我们身处世间的一种悲哀。

父亲挺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什么遗憾，因为行得正，做的端 ，没做什么亏良心道德的事。与世常辞，也心安。

唯一的遗憾，也许，是担心我吧。因我没有姊妹，没人帮衬。恐怕父亲死后，也还为我，操不完的心。

让您受累了，我亲爱的父亲。

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变得强大起来，不再是总会哭鼻子的小妮子。请您方心走好。在那边，安享快乐 ，幸福无边。

我相信我会有永远陪着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儿女。

放心的走吧，你的小棉袄，会永远快乐的。

致敬永远爱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