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破旧的窗帘的缝隙照入房间，她起身了。

从已经不能在御寒的棉被中坐起身来，走向旁边一张桌面已经略有坑坑洼洼的书桌，这是这个破旧的空荡的房间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之一。她端坐着，将左手放于摆在书桌上的圣经，轻轻闭上眼睛。

她是在祈祷，但却不是向神祈祷。只是在对自己轻轻地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向往。

不像哥哥一样是个狂热的东正教分子，她所做的只是想寻求解脱的方法，她想要得到幸福。那是一种怎样的具体的幸福，她却无法回答。

圣经是姐姐留下的，书页泛黄，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姐姐翻阅诵读圣经时温柔的样子。

她跟哥哥闹翻了，因为信仰的问题。

“见鬼的新教徒！”这是哥哥的原话。

今天天气起特别阴沉，多年离家的姐姐在之前寄信过来说要在今天平安夜的前一天带她离开。她要逃离。

她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套看上去不那么寒碜的衣服，整理好着装，推门而出。今天屋里的酒味似乎尤其的大。

像往常一样，哥哥烂醉在沙发上，周围有许多破碎的或还剩半瓶的伏特加。

“叶莲娜……”也许是她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哥哥。

伊凡从沙发上坐起，随着他的起身，一个空的酒瓶滚落到叶莲娜的脚边，伴随着沙发吱吱呀呀的声响，在这个不算大的房间里回荡。

“……你还恨我是么？”他痛苦地摇头。“我的灵魂，一直在地狱里灼烧，这么多年来……”

“……你选择抛弃我是么？”

……此刻的时间像凝固了一般，叶莲娜没有开口。她爱他的哥哥，可是她已经筋疲力尽，想要逃避这一切痛苦的源泉。

“神说：你带着你的儿子，就是你独生的儿子，你所爱的以撒，往摩利亚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献为燔祭……”经过长久的缄默，伊凡又开口了，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似乎多年来的积怨都在这一刻爆发，“够了！哥哥，你说那个最绝望的时刻，神出现了么！祂没有救赎你，也根本不会有所指示。你以为你是以撒？！我才是以撒，父母也是以撒，荒谬的最终被献祭了的以撒，那你是什么呢？！亚伯拉罕？！不被神救赎的亚伯拉罕？多么的可笑！哥哥，就算我求求你，清醒一点好么……”但她的内心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一样平静，她已经很累了。“耶和华从来都不在乎，你不过是他众多信徒中的一个，最平淡无奇的那一个，你怎么能指望虚无缥缈的祂来救赎你呢？我们这么多年痛苦的生活不正说明了这一切么。”

“……不要直呼祂的名字……”伊凡的面部开始扭曲，“祂是爱我的，祂爱着祂所有的信徒，我们都会得救……”

叶莲娜走到将脸埋在双手中的哥哥的面前，轻轻握住伊凡的双手将其移开，直视着她哥哥美丽的灰蓝色眼睛，“哥哥，祂从来都不存在……”

“不……”伊凡尽量缩小自己的身躯“祂是爱着我的，”他的表情变得奇怪，似哭又似笑，“要是祂不爱我，要是祂不爱我，祂为什么使你来到我的身边，使我拥有你呢？”

“够了，哥哥。”叶莲娜轻轻地说，“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可是你不能拿着我的爱随意挥霍……”

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伊凡像是失了魂一样，他米白色的大衣下摆静静的垂在沙发边缘。最终等来的是叶莲娜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要走了，和安娜一起。”

伊凡又将脸埋到手里，叶莲娜听到一声抽泣。

叶莲娜通过几乎挡不住风的窗户，看到远处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

“我要走了。”叶莲娜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白色围巾围到伊凡的脖子上帮他隔去西伯利亚的寒风。平日里暴戾的哥哥在此刻是这样得安静乖巧。

叶莲娜走出门，马车也刚好来到门前。四处都是伏特加的味道。

安娜从中走出，双目含泪又含久别重逢的喜悦，抱住了叶莲娜。叶莲娜被她身上的香水气息包绕，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安娜也会在寒冷的这样抱着她，微笑的给她讲圣经里的故事，神的威严，以色列人民的顽强不息，都从姐姐口中温柔的流出。

一切都变了……在那天之后，她爱着姐姐，可是她更爱哥哥。哥哥虽然不会给她讲故事，也不会在寒冷的夜晚给她拥抱，但是哥哥却在寒冷的冬日里给穷人布施，会在每天早上虔诚的诵读圣经，阳光照在他身上似乎是上帝遗漏在人间的天使。

她选择了哥哥。

直到久别重逢，遗留在她脑海里的依旧是姐姐最后那张令她害怕的憎恨的脸。对哥哥的憎恨，和对选择了哥哥的自己的憎恨。

“不去见一见哥哥么？”在安娜拉着她的手准备上马车时，叶莲娜询问。

安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转而又笑了起来略有些生硬“不必了。”

叶莲娜摇摇头，登上了马车。

车里装饰华美，其实有些过于俗气。“叶莲娜，我很抱歉……”

“当年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说着安娜掏出丝绢轻轻抹了抹眼睛。“既然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无话可说。”不知为何，叶莲娜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焦躁不安，这样的焦躁不安令她无法及时察觉姐姐话语里的冷漠，“但是今天，我们还是重逢了不是么？难道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夫人，后方起火了。”车夫在外面惊奇的叫喊道。

叶莲娜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一把撩起车帘，看到那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建筑里冒出黑烟还有火舌一闪一闪。“停车！我说停车！！”

“不许停。”

在安娜冷漠的眼神下，叶莲娜跳下了马车，摔到了地上。但她却不觉得疼痛，立刻爬起身向起火的地方疯狂跑去。

安娜看着她跳车离去，冷漠的恨意从来没有此刻这样明显。

最终，她静静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愿这场大火焚尽一切罪孽。”

幸福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的回答叶莲娜整整想了十六年。自父母死后她再也没有相信过上帝，却始终对自己能得到幸福抱有着执念。

叶莲娜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回到已经被大火笼罩的房屋，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哭泣出来“伊凡的上帝啊，求求你…………”

就像疯了一样，一头扎进燃烧着的屋子，身上的火焰灼得她痛苦，她终于倒在了那沙发的旁边。

在生命的尽头，她似乎又回到了支离破碎的哪一天，哥哥的背叛导致有罪的父母的死亡，他却站在一旁“神啊，宽恕有罪之人。”

恍惚间哥哥似乎又出现在了面前，“你们要进那窄门；因为会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