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人

人与人勾连成线，或长或短，四面八方，慢慢结网。人们把这线叫作：故事。

人一多线就乱，纠缠不清，甚为烦恼。而我是“清理者”，负责剪除乱线，续接断点，寻着线一点点进入记忆，带走“不想要”，接上“我要的”。

                                迷色

二月，晴。

下午四点的街头，春寒倒卷，行人寥寥。

我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等待约定的人。料峭风里她来了，算不得顶尖漂亮，但足以让我满意：蓝风衣，黑皮裤，红高跟，瘦瘦高高，风打衣袂含蓄一笑。我们互相确认，十分欢喜，一路风谈，走走停停。我总看见她笑，“恰逢其时”地笑：眼睛和嘴巴一起。估计我魅力不小，而她心情甚好。

及至一家咖啡店，她自然而然开口：

“进去喝杯咖啡，好吗？”声音太甜，我完全抵挡不了。

我对自己说：男人怎么能拒绝如此漂亮的女人？

包厢，昏暗，两人对坐。喝杯咖啡很快变成了满桌吃喝，大大小小，五颜六色。面前的女人左臂支着脑袋，眼中有淡淡忧伤。我脱口而出：“怎么了？”

女人吐出七个字：你还相信爱情吗？

她探出小手拈起一瓣橘子，慢慢送入口中，红色的唇轻轻启阖，开始讲述自己的爱情多么多么不顺。真是我见犹怜。

“我只想要一个男人对我好而已，过分吗？”

暗示，绝对暗示。她在试探我，我怎能后退？一番安慰，她眼中阴霾散去不少。说着说着我的左手离她右手越发接近，只差一点！

忍！我是好男人，不差这一时。

我轻触杯子，说：“咖啡凉了，重拿一杯。服务员！”

呼吸加速，心跳加快。吻她！睡她！天天睡她！如果睡她一夜是激情，那么天天睡她是不是爱情？她举起手机伸到我脸前，屏幕上女人明媚可爱。我的鼻尖有迷人香气传来，真是美丽芬芳。

“这是我以前的照片，怎么样？”

“好看！”

我瞧着她啜尽最后的咖啡，杯沿留下唇印。她眨眨眼：走吧！结账，我目瞪口呆。贵！好贵！丽人嘟嘴，我速摸钱包。好男人不能吝啬！

我在香气中慢慢把钱包它打开，味道萦绕不散。好香！花钱很爽，是可以覆盖其他一切的爽。我上下打量她，确实很美。高跟鞋“哒哒”响动，眼睛笑着说：咱们走！路不长，走很慢，二月的春风似剪刀，将我心坎“咔嚓咔嚓”剪没了。她电话响起——

哥哥，你没有拿钥匙啊！等我一会！我马上回家！言语急切，兄妹情深。

“不好意思！我哥没有带钥匙，我要回去一下。”

“快点回去吧！”

“不好意思了！那个钱我回去转给你一半，AA制！以后再聚！”

“怎么能让女人掏钱？”

“可是我看你好像很心疼的样子啊！”

听，她声音多甜！

“没……有！你看我像缺钱的？”我下意识瞅了瞅她的衣服，看起来很贵。再看看自己的，也不便宜！

翌日，我和漂亮女人失联了。没想到，一个月后我和她再次碰面。

“是她吗？”男人嗓音浑厚。

我斩钉截铁地说：“是她！”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里刻两字：穷鬼！

男人神情难以言状，张口道：“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还好过去没多久。”最后我拿回了钱。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谢谢人民警察！

完工！钱？记忆中在就行。没有再见，没有警察，只有无尽恼恨。我给他“清理”，愿他放下这件事，以后好好恋爱。这之后他思来想去总结出一个道理——我必须成为有钱人。                                         

                                  暴富

七月，雨。

我姓张，是一名成功女人，人们都叫我“保险女王”。

讲台下人头攒动，座位早已不够用，人们见缝插针地挤占一点点立足空间。远近高低，都是欲望。我示意大家安静，抑扬顿挫地开始演讲。

“那位新进来的小伙子赶快找个地方！”我冲台下笑笑继续道，“来！我们继续！”台下的眼中都是渴望，言之凿凿，怎能不信？尤其是那“小伙子”，看一眼就知晓内心所想。钱！挣钱！

小伙子穿“也不便宜”的衣服，挤在过道中。我能看出他左脸书“怀疑”，右脸写“迫切”。我喜欢他！

“我们这个车险项目会让每个人都赚到钱，先加入后加入都能赚到。不过先加入的别担心，我们这个会员是一级级的，由你介绍而来的会员永远是你的下级。他挣得钱永远会有你的一份！那么后加入的会员呢？当你介绍足够的会员就会有更高的级别。每个人都会有下级，每成交一笔保险上级都会赚取下级一笔佣金。当然只占很少一点。”我眼瞅着铺垫已足，便切入正题了。

“你们看看我！我，一个女人！但我是成功的女人！我加入保险行业这么多年，这是我见过最有发展前途的一种模式。我原来年薪也是上百万的人，现在都重新创业！有人问我：‘张总，你为什么敢放弃之前的成功？’”这时候嗓门必须高，群情必须激昂！

“我说：‘我相信这种模式一定会成功！我更相信我们公司能带着大家一起致富！’”

掌声响起来！

“今天还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们这个会员不需要加盟费！只要签了合同都是公司的员工！不上班！不打卡！只要你能拉来保险！每单保险你们都能赚取相当的佣金！我们与各大保险公司都有合作，客户可以随便选择不同公司不同险种！价格更低！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我都佩服自己抑扬顿挫的演讲，谁让我是成功人士？谁让我是“张总”？台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剩一个人：钱！

演讲结束后赶着找我咨询的人排起长队，那位“小伙子”也在。

他说：“张总！真能挣到钱吗？”……

我苦口婆心，他洗耳恭听。

他自然而然地变成我最忠实的拥趸，他渴望富有，渴望爱情，渴望成功。他最后怎么样？我忘记了！谁也不会记住他，除了他自己。

一年间，我开办的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会员越来越多。偶闻对我的辱骂，有何妨？有本事的人谁不是毁誉参半？歇斯底里的喊叫是最后的失败，而我是成功人士。我的理念超越这个时代，我的成功会越来越大。

呵！自欺才能欺人！又一次半夜惊醒，这样下去日子该怎么过？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我早无能为力。成功的宣讲，失败的沉默。

“张总，明天的演讲？”

我摇摇头，说：“取消了吧。”属下退出办公室，阖上门。

接连取消五次演讲，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变得暴躁，沉默。无处可逃的感觉，让人窒息。这或许就是成功人士的悲哀吧！十五分钟后，我坐在警车内。不哭不闹，不像个女人。突然？也是必然……

罪名多到我记不住，总之我成了“妖婆”。我庆幸取消过五场演讲，这样我能少骗到多少人多少钱啊！聊以慰藉，心里稍安。少骗少量刑！我懂！我是成功的女人，这种道理怎么会不懂？

自己骗自己是世上最简单的事。

之后这位成功女人一直认为自己最后良心发现，少骗很多钱等于帮人致富，少做坏事等于做好事。牢中夜夜入眠。

                                拾情

十一月，雪。

披萨店内，我来早了。

入夜，她姗姗来迟。我早已习惯等待。落座，吃喝，相觑无言。她突然开口：

“没想到你会来。”

我喜欢她的声音。后悔啊，面对她我一如既往地无能为力。

我要装出不耐烦：“短信里都那样说了，我能不来？你想说什么就快说。”

“等我一会。”音未落，她已一路小跑出了店门。灯光映着翩翩疏雪，我能看见风的来去。座位上的人回来了，左右手各拿一罐啤酒。她伸长手臂给我递来一罐。“不喝！”，必须斩钉截铁。她悻悻地收回啤酒全部打开，“噗噗”两声。她拿起一罐仰头就喝，接着掏出笔纸写写画画。

“给！”

纸上有字：我喜欢你。

我将纸揉团丢至桌角，提醒自己别再与对面这位女人有瓜葛。曾自以为是男主角，到了才知是路人甲，一镜到底的长镜头我可不想重新来过。“别喝了……这是最后一次联系，以后你我陌生人。”我起身欲结账，她却率先出门。座位上啤酒仅剩一罐。不能碰杯尽饮，它会不会孤单？

收银的姑娘说：“已经结了。”买啤酒的时候吗？

雪驻风愈紧，清冷夜行人。后来，我听说她还是回到了前男友的怀抱，或许应该说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都想要，就都溜走，她做到，我明白。

现在，我又喜欢了一个女孩。

记忆里故事被我剪断续接，实际……

男人追去，女人泪目。怎么选？他们兜兜转转，吵吵闹闹,最终还是分手。直到最后男人女人仅仅是旁人眼中的情侣，女人未说，男人苦言。

电话分手，三言两语。电波让声音很远，声音让电波很冷——

我们不合适！你控制欲太强了！我想他更适合我，如你那天所说我们以后做陌生人！

女人话语在耳，男人歇斯底里，他还要说什么，电话已断。他冷，他饿，他走进一家饭店，他大口大口吃饭，他不想她。

从此男人沉迷网聊不能自拔，他被孤独拉扯又无能为力。直到一位屏幕里美丽动人的姑娘，向他邀约：我们个面吧！

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等待约定的人……男人想拾起爱情的心。这个理由不错！

作为“清理者”，我不停处理乱线，从记忆深处悄无声息地解决烦恼。没人记得我，而我喜欢的女孩更是离我而去。无可奈何！

漆黑小屋内，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

我要成为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