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如果

小鸟彼得

小鸟无名

“佛祖，我轮回几载，历经磨难——死于猎枪，葬身野猫，掉入洪水，遭遇冰雪，病入膏肓——只为终有一天修行圆满，去往极乐之境，可轮回数次，总逃不开托生为一只鸟。佛祖在上，请开示我修行之路吧。”

“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你乃尘缘未尽。缘尽，度化成人，修习佛法，方得脱离苦海，去往极乐世界。”

“何以度化成人？”

“精诚所至，此生遇见度你之人。”

“如何遇见？”

“机缘巧合。”

“何时遇见？”

“有缘人出现之时。”

“我与有缘人，缘分多长？”

“不逾半月。半月不走，无法成人。”

“谢佛祖。”

男孩乔恩

“妈妈，我们可以收留一只小鸟吗？”

“什么鸟？怎么回事？”

“一只很小的鸟，我回家的路上，一个保安叔叔给我的！好可怜，我们收留它好不好？”

“我们养不活一只野鸟，孩子。”

“可是……可是……”

“先带回来吧好吗？妈妈看看它。”

“好！”

（挂断电话，10分钟后）

“妈妈，我在楼下。妈妈，我们真的可以养它吗？它背上有一个好大的透明的气泡！是不是生病了？”

“妈妈现在下去，你等我。”

（5分钟后）

“妈妈，你看。”

“好小啊，这是刚出生没多久的鸟宝宝啊！”

“我们不养它的话它会死的！”

“嗯……带回家吧！我们试试看！”

“妈妈，我想给他起个名字。”

“好呀，起了名字它就是你独一无二的小鸟了。”

“我想叫它彼得。”

“好啊，独一无二的小鸟彼得。”

小鸟彼得

“好饿，好饿。”

“来了彼得，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这是小米饭，快吃吧。”

“谢谢，谢谢。”

“好，再吃点再吃点。你爱吃，我天天煮给你。”

“妈妈，妈妈。”

“你真可爱。”

第一天

妈妈生下我后没多久，有一天，她去觅食，却没能回来。那个夜里，刮起飓风，我吓坏了，风轻而易举把我卷到半空，我以为我要死去了，我在空中闭上眼睛，抖开翅膀，我祈求，别让我即刻死去。度我之人，你在哪里？

睁开眼时，我跌落在草坪。草地绵软如被给我温暖，我庆幸自己还活着。

太累了，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饥饿叫醒了我。我还飞不起来，但我用尽气力跃出草地。

我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什么，我只觉得应该离开草地。

很快，面前出现一双大脚，人类的大脚。随即，我被捧上半空，一个大块头！他发出欣喜的声音，用他温暖的手掌把我带走，安置在身旁的一个石墩子上，我不知所措，我很饿，我站在石头上急促叫着。

我说，我饿！我饿！

我叫，妈妈！妈妈！

没有食物送过来。

我饿得昏睡过去。

我以为我又要死去了。

我闭上眼睛祈求，别让我即刻死去。度我之人，你在哪里？

一个小男孩儿走来。

大脚先生叫住男孩儿。

厚重的声音对稚嫩的声音说：

“把它带走吧。”

之后男孩儿温暖的小手把我包裹起来。

我被他带回了家。

缘起

家里有爷爷、爸爸和妈妈，还有一只小狗。妈妈手忙脚乱地欢迎我的到来。

妈妈不知道我爱吃什么，所以煮了小米饭，虽然不是我爱吃的，但我饿极了，于是狼吞虎咽吃下去。我看到妈妈很高兴，我觉得她喜欢我。当我饿的时候，就拼命叫妈妈，然后嘴里就被喂进了小米饭。

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的小窝——一只泡沫箱子，我猜他们打算把我留下了。

泡沫箱子并不舒适，傍晚时分，我被阳台外的落日余晖吸引着，跳了出去。

我在阳台上散步；我被妈妈抱回泡沫箱。

我跳上阳台的豆瓣叶片；我被妈妈抱回泡沫箱。

我跃到阳台的置物架上，我发现这个架子的横杆很适合我站立；可我又被妈妈抱回泡沫箱。

我于是小心翼翼站在泡沫箱的边缘。

妈妈笑着过来摸摸我的头。

男孩笑着过来抱着我游戏。

小狗忐忑不安嗅嗅我离去。

我温柔地睡去。

第二天

妈妈用不可思议的声音说——居然乖乖地在那里，没有离开。

妈妈看到狼藉一片的泡沫箱子说——这么多耙耙，要想想办法！

然后，我被放进一只纸箱子，泡沫箱不见了。

爷爷说我需要一根横杆，这样我才好站立。

于是纸箱上多了一根筷子。

筷子上是我。

站在筷子上也并不舒适。

可我很满足。

我说，我饿！我饿！

我叫，妈妈！妈妈！

妈妈很快来到我的身边，我张大嘴巴——妈妈，妈妈！

我又吃到小米饭。

妈妈笑着说，彼得爱吃小米饭。

我沉默不语。

虽然我吃着不那么爱吃的小米饭，站在不那么舒适的筷子上。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想我遇见了度我的人。

清晨阳光明媚，我情不自禁又飞向阳台，我贴在一堵透明的墙上，我亲吻了这堵墙，是坚硬的。

我从墙这头，踱到墙那头。

透过这堵墙，我发现原来我站在很高的空中，我想要飞也飞不到的高度。

我被妈妈抱回纸箱子，站在筷子上。

我饿，我叫。

我吃到小米饭。

男孩出现了，

男孩消失了，

男孩又出现了。

妈妈对男孩说——彼得不属于家里，它属于大自然，今天它一直在玻璃护栏边徘徊，它一定很想找到自己的妈妈。你上学路上送它回它自己的家。

我饿，我叫。

我吃到小米饭。

我被男孩抱起来。

我离阳台越来越远。

转个弯，阳台不见了。

出个门，爷爷、爸爸、妈妈、小狗都不见了。

（我以为，我遇见了那个人。）

一路风景逆转熟悉。

我回到原点。

石墩子上是纸箱子。

纸箱子上是筷子。

筷子上是我。

稚嫩的声音对厚重的声音说：

“把它留下。让它找妈妈。”

我说，我饿！我饿！

我叫，妈妈！妈妈！

没有食物送过来。

我饿得昏睡过去。

我以为我又要死去了。

我闭上眼睛祈求，别让我即刻死去。度我之人，你在哪里？

既没有食物，也没有妈妈。

人来，人往。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我听到一阵啪哒声，奔向我。

那个熟悉的稚嫩的声音响起，那个厚重的声音应答。

我和我的纸箱腾空而起。

是地震了吗？

是快速的移动，和欢快的喘息。

我睁开眼睛。

我不露痕迹的笑了。

是他。

男孩气喘吁吁和妈妈打电话——它没有东西吃，它也没找到妈妈，我们得留下它！

（奔跑）

妈妈接过我。

我看到她情绪里的欢喜和牵挂。

我又回到了家。

我又吃到了熟悉的小米饭。

我想，我不会再被送走了。

第三天

男孩儿名叫乔恩。

晚上我和乔恩一起睡去；

早上我和乔恩一起起床。

以前，我睡在妈妈42.5度的温暖身躯之下；

现在，我睡在乔恩床头25度的空调房里，纸箱子的筷子上。

我和日头一起醒来。

我醒来后就被抱来阳台的门边。

乔恩消失了一阵子。

我就站在阳台的门边看日头慢慢攀爬。

日头爬到头顶的时候，乔恩出现了。他总是和我先玩一会儿，喂我吃了小米饭，再去填饱他自己的肚子。

没多久，他又消失了。

日头转到另一边的时候，妈妈也消失了。

这个下午好像又过去了一个世纪样的，家里空空荡荡。

饥饿让我不能再老老实实地待着。

我想来场探险。

我离开我安全的纸箱子，我飞入趴在墙角晒夕阳的小狗的视野，小狗挑起眉毛看了我一眼，像没看到我样的继续趴着打盹儿。

我跳过餐厅，我飞上大柜子钻过小柜子，我穿越门廊，我跌跌撞撞闯进杂物间……

我仿佛走过平原越过山川跨过河流飞过沧海。

行罢千山万水，什么也没找到，包括来时的路。

再一个世纪过去。

听到妈妈和乔恩找我的时候，我又累又饿，连叫声都没有了。

妈妈第一次推开杂物间半掩的门。

蜷缩在半掩的门后的我惊跳起来顺势躲进嵌入墙壁的网线盒。

妈妈万万想不到。

妈妈第二次来到杂物间。

我试着发出声音。

妈妈的步子在门口停了下来，折回来，拉门，蹲下，寻觅……

“我的天呐！你在这里，我的小东西！”

我听到妈妈给哭泣的乔恩打电话，报告找到了我的好消息。

乔恩以为他失去我了。

然后。

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

乖乖的，哪儿也别去。

不管等上它几个世纪，最终我总会吃到小米饭。

刚来的时候，妈妈担心我背上的透明气泡，可是泡泡消失的很快，今天已经看不到了。妈妈高兴的手舞足蹈，她以为是小米饭治好了我。我不想让她失望，我打起精神陪她一起手舞足蹈。

如果，还有如果

第四天

生而为鸟，生生世世，我第一次去旅行。

我和我的全部家当

爸爸、妈妈、乔恩，和我。

还有……还有一群男孩和女孩……

我从没同时面对过这么多人。

而且……而且他们每个人好像都有小米饭……

30分钟的的士。

4小时的长途巴士。

30分钟的快艇。

沙滩，大海，帐篷，烧烤，大排档，菜市场。

日间的晒，夜间的雨。

纸箱子和筷子，筷子上的我。

一盒小米饭。

一条小虫。

嗯？！一条小虫？

哦！！一条小虫！

我不是很贪心……不过……这个时候能再给我吃两口蕃茄就更好了！

妈妈陪我坐在草地上。

后来我知道，她想看着我离开。

可我乖乖的，我哪儿也不去。

乖乖的不走

我守在帐篷外过夜。

后来，天空好像有水掉下来……一滴、两滴……

啪……啪啪……啪啪啪……

妈妈从帐篷里跳出来。

我和纸箱子一齐飞进帐篷。

我和爸爸妈妈挤着睡。

热烘烘的。

可我们谁也不吵醒谁。

第五天

我清早的第一声呼唤，唤来了新一天的第一口小米饭。

我疑惑。

妈妈怎能有没完没了的小米饭。

周围的人忙忙碌碌。

天空的雨淅淅沥沥。

都是一阵一阵。

没人忘记给我嘴里塞小米饭。

胃口特别好

妈妈随着人群走远之前，把我放进帐篷。走了，又回来，把拉链拉上，一边拉一边絮絮叨叨——这样下雨淋不到你，我马上回来，彼得好乖。

雨下了几阵，妈妈也没回来。

太阳钻出来，妈妈还不回来。

没有风。

太阳的炙热包裹着帐篷。

湿气蒸腾。

我从筷子上跳下来，我想逃离。

好热，好热。

我热得张大了嘴。

我就要死去了。

我无路可逃。

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仿佛听到我的祈求般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惊叫着把我托出帐篷，海风吹散了湿热，我想起了饥饿。

爸爸带我到凉爽的山崖洞穴，这是我此次旅行的终点。

后来我知道，他也期待着我悄然离开，回到大自然。

可我乖乖的，我哪儿也不去。

爸爸来接我的时候，远远我就认出了他，我叫的更响亮了，他叹一口气，笑着说——小朋友，好吧，我们回家。

彼得回家

30分钟的快艇。

4小时的长途巴士。

30分钟的的士。

小米饭。

第六天

我和乔恩是好伙伴。

他训练我展翅飞翔，但我有点儿力不从心。

他放我在钢琴的琴谱架上，但我一个没忍住拉了耙耙，往下淌，淌过了琴键……

妈妈凶了乔恩。

乔恩没有凶我。他依然把我捧在手心。嘻嘻笑。

温暖的小毛球

我总拉稀耙耙，我想，可能是老在吃小米饭的缘故，可妈妈不以为然。我也不想她担心，没有表现出异样。

但我偶尔的无力感，会令我不小心跌进箱子。妈妈看到噗嗤笑出来，然后托我出来，她并没有看懂我的异常。

第七天

不知不觉已过了七天，我们适应了彼此。

家人熟悉了我的吃与睡，我熟悉了每一个人，还有小米饭。

我不怕小狗；小狗怕我。

我不爱小米饭；小狗爱小米饭。

我虽不爱小米饭，可我依然在吃小米饭；小狗总是眼巴巴的嗅着我的小米饭，所以妈妈也分一些给小狗吃。

我喜欢和妈妈一起玩，小狗坐在旁边，我想，它也想和妈妈一起玩。

小美与彼得

爸爸妈妈坐在一起看电视。

妈妈让我加入。

我从她柔软的肚皮扑棱棱飞到她的肩膀，又向旁扑到爸爸的肩膀。

小狗在旁看着眼馋。

小飞侠彼得 小飞侠彼得

第八天

我站不稳。

我晃啊晃的。

我掉进纸箱子里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每次掉进去，妈妈都是笑，然后托我出来，亲亲我，说我越来越笨了，笨鸟要先飞啊，她说——你什么时候才飞上蓝天呢？你属于天空，不该赖在我们家，加油吧，让我们来做练习。

你要学会飞翔

妈妈把我举得高高的，然后呼啦啦降下来，我扑棱棱扇动着翅膀，我大而美丽的翅膀。但我找不到我的力量，我时不时跌在地上。好尴尬啊，我看到妈妈的失望和爱怜，她说——好吧好吧，我们不练了，我们休息吧。

我站回属于我的筷子。

妈妈没看出我的异常。

第九天

我不想离开这个家。

我很努力的坚持着。

我喜欢听家人的笑声。

我掰着脚指头算日子。

脚指头不够用啦！

到了吗？

到了吗……

第十天

我听到，

妈妈煮小米饭的时候在唱歌。

今天的小米饭里有绿豆。

我吃的时候认真记住这个味道。

晚上加餐有一条小菜虫。

嗯？！一条小菜虫？

哦！！一条小菜虫！

饿了吃，困了睡。

没人看出我的异常。

第十一天

妈妈居然想出“蹦蹦床”的游戏。

我被晃晕了。

玩一会儿她又搂着我笑一会儿。

爸爸说妈妈在训练飞行员。

妈妈说对呀它很快就要飞上蓝天啦。

可是，我只想多睡一会儿。

我是这样睡觉的

第十二天

这个早晨。

阳光灿烂。

让我记住你

妈妈把我托在掌心，坐在地上。我们俩被阳光浸透。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妈妈对我笑，我对妈妈……笑不出来。

我想，我想再多坚持一天吧。

我舍不得她。

晚上加餐又有一条小菜虫。

嗯？！一条小菜虫？

哦！！一条小菜虫！

一整天，除了吃就在睡。

我爱的人，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要默默地离开了，走前留给家人最后的宁静吧。

妈妈送我到卧室睡觉前，我呓语——谢谢，妈妈。

第十三天

清晨。

我的意识被妈妈和乔恩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拉回身体，我挣扎着站起来。

我已经死了吗？

不，还没有。

那他们为什么哭？

妈妈手足无措的抱着我，没了魂似的，走到这儿，飘到那儿。

她想找到答案。

她在想办法。

我忽而觉得自己很轻，可以飞起来了。

于是我就展开翅膀。

我真的飞起来了！

我先在半空盘旋，而后，绕过吊灯，避开墙壁和画布，我自由的飞来飞去，忘记了哭泣的妈妈。

我飞回来看妈妈。

她抱着奄奄一息的我正在抽泣。

我惊恐万状。

我从半空跌下。

我又回到妈妈的掌心。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我叫不出。

我吃不下。

我睁不开眼睛。

我快没有呼吸了。

妈妈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和谁打电话。

妈妈匆忙带上我出门。

临走前我听她说，要找到更专业的人。

妈妈捧着我。

我闭着眼睛。

我坚持着不想离去。

我感觉妈妈捧着我又跨越了万水千山。

我听见妈妈无声的眼泪。

奔走。

奔走。

路上我几次硬撑着睁开眼睛，我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周围是陌生的街道，快速略过我的眼。速度快的我有点儿跟不上，太吃力，于是我又把眼睛闭上。

妈妈没找到能救我的人。

我们一起回到家。

妈妈抓住最后的机会，她决心试试。

我好希望妈妈明白，在最后的时刻，让我平静安然离开是最好的方式。可她放不下。

冰冷的针管伸进我的嘴巴，一些液体瞬时流入我的身体。

妈妈，我不想再坚持了。

我又飞起来。

我看到妈妈远远的窝在墙角，捂着脸失声痛哭。

我舍不得离开。

妈妈仿佛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站在她的肩膀上陪她哭一个世纪。

一通电话之后，妈妈来到我身边，给我唱诵观音心咒。这给我安宁。

乔恩回到家。

乔恩和妈妈一起又哭了一个世纪。

妈妈煮了香喷喷的午餐面。

乔恩和妈妈都吃不下香喷喷的午餐面。

妈妈和乔恩用小棉袜包起我来出门。

我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这是一个美丽的花园。

这个美丽的花园是我最后的归宿。

口含甘露丸。

头洒坛城沙。

我看着自己睡进大地里。

妈妈，你是那个度化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