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初见红拂女时,她的红拂已经不知所踪了。
没了红拂的红拂女依然叫红拂女,因为杨素这么叫,谁敢不这么叫?也因为红拂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习惯,即使大家都知道她的本名叫张出尘。
红拂女,张出尘,出自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她的父亲陈忠肃是陈朝大将,母亲是江南名门沈家的女儿。
五岁那年,隋伐陈,陈忠肃被隋将史万岁所杀,她和母亲被掳,后来被杨坚赐给了杨素,成为了杨素的歌妓,她的母亲则成了杨府的乳母。
虽是歌妓,但红拂却不会唱歌,于是她成了杨素的侍妓。常手持红拂,侍立左右。
十八岁那年,红拂的红拂丢了。这一年,虬髯客来到了杨府。
虬髯客长的很奇怪,一颗脑袋就像一颗肉球,光头,无眉。除了下颌,嘴巴处有一圈又密又长弯弯曲曲的黑胡子外,整颗头颅就再也看不到其他毛发了,好像所有毛发都集中到了这里一样。
红拂叫他大胡子怪。
没有人认识大胡子怪,也没人给杨素推荐,他是自己来的。
大胡子怪来到杨府门前,没有名帖不让进,他就说自己是剑客,但这位剑客身上连把配剑都没有。
看门小厮当然不信,他就折下一根树枝随手一挥,斩掉了一只苍蝇的翅膀。
杨素正在睡午觉,被老管家唤醒,破格见了大胡子怪。
当时,红拂手持白拂立在一侧。
杨素扔给大胡子怪一口剑,让他在十息之内把老管家的人头取过来。
老管家在杨素右首,被八个重铠士兵围着。
大胡子怪拿了剑,一去一回,削了杨素三根胡须,杨素摸了摸下巴,决定让大胡子怪做他的第一侍卫。
从此大胡子怪留在了杨府。贴身杨素,比红拂离杨素还要近。
红拂看看手中的白拂,再看看大胡子怪,心里想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黑拂,又想着大胡子怪颌下有一圈白毛。
红拂笑了,但紧绷着脸,可是弯弯的眼睛出卖了她。大胡子怪瞥了她一眼,黑胡子颤了一颤,不知道藏在胡子森林里的嘴动了没动。
大胡子怪来了之后,红拂好像就不无聊了,即使看着她一直枯燥的站着,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大胡子怪怎么吃饭。
喝粥之前,难道要先扒开胡子找找嘴巴在哪里?
红拂还想,大胡子怪是不是把头发截下来种在了下巴上,后来想想不太可能,好像大隋朝没有这样的神医。
红拂又想,大胡子怪没有头发,头不会冷吗?她想到母亲那好像还有两块绸布,应该可以做个帽子。
红拂一直在想大胡子怪,她不知道大胡子怪有没有想她,因为大胡子怪总是闭着眼睛往那一站。
有一天,杨府半夜里来了刺客,这刺客武功很好,不知道怎么就越过了重重保卫,潜到了杨素卧房。
刺客一剑递出,眼看就要正中杨素咽喉,大胡子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刺客身后。
大胡子怪一手搭在刺客肩头,刺客的剑便不得前进半分,大胡子怪退了三步,刺客也退了三步。
大胡子怪手一松,没想到那刺客下了决心要杀杨素,竟不顾自身安危,还要向杨素刺去。
大胡子怪只好闪身上前,夹断了刺客的剑。
刺客被逼无奈回身相搏,大胡子怪不管他如何剑气纵横,流光电射,一掌把刺客拍出了窗外。
破窗的响动声惊动了门外守卫,随后重兵重重包围了过来,但刺客早已飞檐逃了。
杨素醒了,他摸了摸脖子,拍了拍胸口,还好。
杨素要说两句,他到了大殿里,不一会儿各班职守均已到位,除了红拂。
红拂现在“大大”的睡在床上,露了大半截身子,只被子的一角搭在肚子上,她梦到了江南。
杨素很生气,九成因为刺客,一成因为红拂,但因为这件事杨素把十成都归到了红拂身上。
杨素一生气就要杀人,但这回他没杀人,他让大胡子怪去割了红拂的鼻子,杨素说“看她怎么睡觉。”
大胡子怪没有动,他请求杨素把红拂赐给他,杨素一想,正愁如何赏他呢,这回好了,既然开口了,那就给你吧。还顺带赏了个院子。
就这样红拂的鼻子保住了,她也被赐给了大胡子怪。这件事,红拂是最后知道的。
第二天,红拂去找大胡子怪。
“红拂拜见大人,大人福寿无疆,永保安康”
红拂行了礼,之后,站在大胡子身后,他去哪,她去哪,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第五天。
“红拂拜见大人”他去哪,红拂不都去。
第十天
“大胡子怪”红拂开始乱转。
一个月后。
“喂,我想吃桂花糕”红拂坐水池边,荡着脚,不一会儿,桂花糕到了。
“大胡子怪,刺客长什么样?”
“刺客都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呢”
“大胡子怪,什么是夜行衣?”
大胡子怪找来夜行衣,给她穿上。
“大胡子怪,你家乡是哪里啊”
“大胡子怪,你爸爸妈妈呢?”
……
“大胡子怪你的剑法跟谁学的”
……
“大胡子怪……”
“大胡子怪……”
……
“大胡子怪,我讨厌鸟,我讨厌笼子,我想出去看看,洛阳城该是什么样子的呀……”
那一天,大胡子怪带着红拂逃出了笼子。
这一天,红拂第一次见到这么这么多人,第一次听到宛转悠扬的叫卖声,第一次见到男人抄着扁担打人,女人插着腰骂人,第一次见到浑身脏兮兮的猫狗,第一次吃到洛阳城的烧饼。
……
“大胡子怪,你什么时候带我再出去一回啊?”红拂躺在大胡子怪床上。
大胡子怪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给她盖好了被子,出了房间。
……
“大胡子怪,你教我剑法”红拂冷冰冰的,正在擦剑的大胡子怪扭过头来看着她。
“我要你教我剑法,你听见没有啊”红拂说着哭了。
大胡子怪用手指替她抹去眼泪。
她抱着大胡子怪,哭着说“大胡子怪,我跟你一样了,我没有妈妈了”
大胡子怪也抱着她,一手握成了拳。
红拂不再笑了,也不再喊大胡子怪了,她抱着膝盖,对着花发呆,流泪,对着水池发呆,流泪,对着笔筒发呆,流泪。
红拂的父亲死在了史万岁手中,母亲也死在了史万岁手中,几天前,史万岁向杨素求赐红拂的母亲。
红拂要学剑,大胡子怪没有说话。
几天后,洛阳城轰动,史万岁不知道被谁给杀了。
红拂看了看给她披衣服的大胡子怪,说
“大胡子怪,谢谢你”红拂又笑了。
昙花一现。
看着高墙外的天空,红拂说“我想走”。
杨素府门前又来了一人,这人拿着名帖。
杨素见了他。大胡子怪跟着杨素,红拂跟着大胡子怪。
他说他叫李靖,他要像他的名字一样为国靖难,他递上了为国十策
杨素扫了扫,吃了颗葡萄,摆了摆手。
“国家太平着呢,靖什么难。”
李靖说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如此方可长生久视,君逸于上,臣劳于下,如此方能国泰民安,若君逸于上,臣亦逸于下,则国家将亡,大人,岂不思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掖?”
杨素把为国十策摔在地上,说
“大胆”
又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挥挥手
“赶出去,赶出去……”
红拂在庭院见到了失意败退的李靖
红拂说
“你叫李靖?”
李靖点点头。
“我叫张出尘,他们都叫我红拂”
李靖说
“红拂你好”
红拂说
“你要去哪?”
李靖叹了口气。
“大丈夫怀抱利器,岂能陷于一隅,李某四海为家,将欲闯荡天涯。”
红拂心旌动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口。
……
“大胡子怪,我要走了。”红拂这样说
大胡子怪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跟他约定好了,今晚他在不悔崖等我。”
“是……李靖”
大胡子怪还是不说话。
“大胡子怪,你不要再帮杨素了,你要为自己而活。”
大胡子怪笑了。
红拂走了,李靖等到了她,她也等到了李靖。
“过了吊桥就是崭新的明天了,你想好了吗?”李靖深深望着红拂的眼睛说。
红拂眨了眨眼,李靖笑了,红拂也笑了。
李静说“我们走。”
李靖和红拂跨上了吊桥,刚走到一半,后方传来了人喊马嘶,杨素带着大队人马追上来了。
杨素停马崖头,看着桥中间的李靖和红拂说
“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谁也带不走。”
他挥剑斩断了吊桥,吊桥猛的向下荡去,李靖一手抓住铁索,一手紧抱着红拂。
红拂在李靖怀里看着他焦急的面孔,心里说“我无怨无悔。”
转眼间,红拂瞥见,一点寒芒已到,杨素被击下马背,大胡子怪到了,他看着红拂李靖,大笑一声,白牙从胡子里透了出来,映着月光。
大胡子怪纵身直下悬崖,抓住了被斩断的吊桥铁索,随后,飞上崖头,一手抱柱,一手拉桥。
李靖喘了口气,抱着红拂不要命的朝对面跑去。
“射,给我射死他们”
杨素跌下马背,蓬头垢面,气急败坏的说。
箭雨齐下,李靖横抱了红拂,以背挡箭。
大胡子怪大吼一声,飞鸟惊起,林波荡漾。
一使力,吊桥一荡,李靖借力一跃踏上了对崖。
大胡子怪筋疲力尽,险死还生,倒在地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杀了你”杨素大喊着。
红拂看着杨素捅了大胡子怪一剑又一剑,鲜血在月光下喷出,好灿烂。
她大叫,大叫着,她要扑过去,他要去救大胡子怪,那可是他的大胡子怪啊。大胡子怪那么好,曾经……曾经……
李靖死命抱住了红拂。
红拂看见杨素累了,扔了剑,红拂眼泪也干了,嗓子也发不出声了。
红拂看见,杨素叫人把大胡子怪扔下了崖,红拂眼睁睁的看着。
红拂心想“一个人掉下去,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红拂等着,等着声音出现,等着大胡子怪。
她仿佛又看到了大胡子怪拿着刚出炉的烧饼对着她笑。
……
月华如练,静静地普照世间,亘古如此,无论悲喜,无论生死。
月光照着红拂,蓦然的,红拂看到了从崖底飞上来一物,这个东西被柔柔的月光包裹着,缓缓腾空,缓缓飞起,缓缓飞到了红拂面前。
红拂伸手接住了它。
红拂看着这件东西,红红的一团,那么的可爱。
这是她也不知道丢失了多长时间的那把红拂。
红拂看着他手中的红拂说
“大胡子怪,是你吗?”
红拂不再叫红拂了,她叫张出尘,是大唐的第一品诰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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