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镐工老郑

早晨上班的时候，总务科李科长身后带着一个陌生的手提电镐箱的年轻人。我有些奇怪，便问，咦，今天老郑怎么没来？

李科长的神情一下凝重起来，说，唉，你还不知道呀？老郑半个月前就出事了，人已经走了。听了李科长的话，我一下目瞪口呆，当时便懵了，心想，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感慨，这个世界你永远不知道灾难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我认识老郑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是先前我的一位同事建国的叔父，家住附近农村。老郑年轻时在采石场里当工人，拿风钻打炮眼，不用说，这是一份高风险而又辛苦的职业。后来经人介绍，他离开采石场当了一名电镐工。电镐工的工作相对自由，自己找活儿，虽说也辛苦，但每月挣的钱却比上班强多了，老郑从此迷上了这份差事。

那几年，工作之余，我也会承揽一些水电安装的活儿。对于一般搞水电安装的电工来说，打槽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因为灰尘大，活儿累，许多电工都雇人打槽。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老郑，请他帮忙打槽。

老郑刚出道不久，手头的活儿不太多，我每次找他，他都来者不拒，而且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他做事也实在漂亮，不嫌脏，不怕累，有一身好力气。他打的槽深浅适宜，横平竖直，规则到位。往往我简单地一吩咐，他就明白应该怎么做了，从来不用返工，特让人省心。

那时候一户商品房的水电槽路打下来，工钱大约是二三百元。每一次工程完工，主家付装修款时，我都会及时将工钱交到老郑手中，从不拖欠。老郑手头紧的时候，我也会先将工钱打给他，因为彼此信任，那几年我们的合作是愉快的。

后来，老郑的业务不断拓展，除了与个人，他还频繁地与一些机关单位打交道，承揽一些诸如拆墙、打孔、开挖手泥路面等活儿。在公司里，我时时见到他忙碌的身影。他经常骑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带着铁桶、线缆、切割机和一把巨大的电镐等物件，迅疾而来，匆匆而去！他的业务越来越多，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老郑干活也越来越有经验了，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人强不如业毒。本地方言中，这里说的“业”，其实是“物什”、“工具”的意思。言下之意，干电镐工这一行，一定要置办一套好的工具，人强不如工具强，好的工具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为此，老郑每年不吝投资，配备新式的电镐与钻头，经久耐用的线缆，这样干起活来会省了许多事儿。

有一次，李科长领着老郑来公司开挖一处浇灌好的水泥路面。那是个夏天，天气有些炎热，老郑提拉着硕大的电镐工作，只一刻便汗涔涔的了。我往他身旁经过，说，老郑，歇一会儿吧，别太累了。他露齿一笑，抹着黝黑的脑门上的汗珠说，不能歇哦，城里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我呢！

我看着那十几公分厚的坚固的水泥路面有些发怵，老郑已拿切割机将路面割开一道道缝隙，又用电镐敲开一层层的水泥块儿，露出水泥块儿下面犬牙交错的钢筋网络。干这种活儿他熟极而流，他提拉的手中的电镐不断轰鸣着，像是一只呼哧呼哧喘气的怪兽。他上身穿一件汗衫，下身穿一条大裤衩，粗壮的脖子上搭一条毛巾。他站在那里，两条古铜色的大腿上的肌肉块块饱绽，瘦长条的脸上充满坚毅果感的神色。

李科长告诉我说，老郑有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已经嫁人，其他的孩子都在上学，家里的负担不轻。这两年老郑跟一些单位的业务多起来，忙不过来的时候，一些私人的活儿只得推掉了。这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还算不错。与公家打交道，老郑也尝到了一些甜头，因为单位一般不会像私人那样斤斤计较，而且结账也比较爽快。所以现在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郑根本看不上眼。

临近中午吃饭的时间，老郑的活儿终于干完了。李科长说，郑师傅，去食堂吃口饭再回去吧！老郑收拾着线缆，露出大板牙，羞赧地一笑，说，不用了，人家催得紧，正等着我过去干活呢！李科长有些怜惜地摇着头，看着老郑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地走远了。

老郑做事胆大心细，许多同行不敢接的活儿，他都能应付裕如。像他这个年龄的许多人一样，他不慕虚荣，不讲究吃穿，他生活上很节约，有时近乎吝啬。半个月前，他同一位包工头到一处正在拆除的老房子的施工现场作业时，一面墙忽地轰然坍塌，两人躲避不及，命殒当场。

始终忙碌着的老郑就这样走了，像风一般离去。不知怎的，如今，只要看到有人拿着电镐，我便会时时想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