霪雨霏霏

文/冬月之恋

霪雨霏霏

姐姐，你能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今夜无眠，在铁窗下我流下忏悔的泪水！这两天，我把一生的泪水都流干了，因为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是个有罪的人，罪大恶极。我不奢望能得到世人的宽宥，我罪孽深重。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姐姐，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在这个浓黑的夜晚，我要将满腹的心事倾诉于你听！因为，过了今夜，可能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古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回顾我短暂而龌龊的一生，也该留给世人一些警示罢！今后在没有小弟的日子里，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眼下又到了江南秋雨绵绵的季节，在这夜阑人静的暗夜里，我又听见了窗外熟悉的雨声。姐姐，你也一定听到了吧！那声音窸窸窣窣，像无数的蚕儿在咀嚼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雨水滴滴答答，叮叮咚咚，发出珠落玉盘的声响。我多么想嗅一嗅窗外清新的空气，沐浴在那霏霏霪雨中，让雨水淋透我的衣服，浸淫我的灵魂，涤荡我肮脏的心灵。然而我出不去了，他们用锃亮的手铐缚住了我的双手，用沉重的脚镣套住了我的双脚。这真可笑，他们以为我还能逃得掉吗？

提到桑叶，我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你带我第一次采桑葚时的情景。那时候我们的爸妈还在，天真无邪的童年时代，我们玩得是多么开心啊！我们攀爬到高高的桑树上，坐在枝繁叶茂的桑树枝头，采摘那乌红的桑葚。桑葚真甜啊！放入口中轻轻地一咬，乌红的汁液流了一嘴，我们相视一笑，像啁啾的小鸟一样欢快。你笑我脸上涂满的污迹，我笑你嘴角遗留的渍痕。你是女孩子，不敢爬到更高的枝桠，我却像一只顽皮的泥猴，向桑树的顶端攀援。你在下面喊，不要爬得那么高，小心摔着！我看着你娇俏生气的小脸，只是开心地笑。你真的生气了，说回家要告诉爸妈去，我的动作这才有了收敛，不敢再往更高的地方爬。我在上面踩住桑树的枝条，让枝条压得很低，你在下面就可以采撷到枝条上的累累果实了。那一次我们玩得是那么开心，以致耽搁了回家吃饭的时间。妈妈生气了，要打我们。你把我搂入怀中，对妈妈说，都是我的错，不怪小弟！妈妈哭笑不得，慢慢放下了手中扬起的笤帚。有这么懂事的女儿，妈妈心里一定很欣慰。也是从那时起，我知道，姐姐你就是我一生的保护神。

姐姐，你对我的好，我又怎能不记得呢？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你总要给我留一份，有什么好玩的，你总会首先想到我，跟我一起玩。邻家的小孩欺负我，你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狠狠地将那小孩熊一顿。为了我，你甚至不惜与人家抓破脸，撕烂衣服。有一次，你带着我学习骑自行车，一不留神，我们连人带车翻倒在马路边的沟坎下。尽管你自己的大腿扭伤了，却一骨碌地挣扎着爬起来，心急火燎地问我有没有伤着。见我额头上硌出了血，你心疼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硬是一瘸一拐地领着我到医务室去包扎伤口。我幼小的心灵里是多么的骄傲，我有多么好的一位姐姐啊！我就是家里的小皇帝，我听你给我讲故事，我听你给我唱童谣，我在你面前撒娇，夜里，我枕着你的小手进入甜蜜的梦乡。

好的时光总是那么匆匆地过去，我的洒满阳光和微笑的童年很快结束了，童年的美梦已经被我做尽了，直到那年夏天妈妈的突然离去。那是个燠热的上午，太阳像火盆一样炙烤着大地，青石板上趴着的黄狗不停地吐着舌头，地里的庄稼都蔫了头。在地里劳累了一上午的妈妈拖着疲惫而肥胖的身子回到家里，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手上、身上、额上全是汗。她拿起电扇插头向墙上的插座插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她被电到了。你和我那时还没有散学，爸爸落在妈妈的后面还在地里忙碌，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等到爸爸半个小时以后回来的时候，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呆了那么久，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景，可怜的妈妈手握电线插头已经永远地停止了心跳。这对我们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是怎样的一场灾难？爸爸默默地流泪，你伏在妈妈身上嚎啕痛哭，我站在一旁也跟着一个劲地抹眼泪，我懵懵懂懂地知道，我们的妈妈已经永远地走了。妈妈下葬的那天，天下起了霏霏小雨，可能老天爷也在可怜我们吧！可是我讨厌雨天，到处是雨水，到处是泥泞，到处是嘈杂的人声。我和你一样浑身缟素，我捧着妈妈的遗像，跪在灵堂前，神情木讷，内心已分不清痛苦和忧伤！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容易早熟，自从妈妈去世后，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我变得沉默寡言，不喜欢与人说话。爸爸开始经常酗酒，还沾染了赌博的恶习，常常彻夜不归。你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家里洗衣做饭的职责。爸爸很粗心，很少关心我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姐姐，又是你每天催我起床，给我挤好牙膏，打好洗脸水；你找我聊天，耐心地开导我，使我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我上初中的时候，灾难再一次降临到我们这个命运多舛的家庭。一个霪雨霏霏的秋夜，喝多了酒的爸爸在马路上骑摩托车回家的时候，与一辆大货车迎面相撞。爸爸的一生飞起来了！他还来不及见到我们姐弟俩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我们家唯一的支柱从此坍塌了。那天晚上的雨其实下得不大，却是我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姐姐，我不喜欢雨天，真的！这个变故对我的打击太大，我感觉前途一片渺茫，自己就像一叶孤单无依的浮萍，从此注定飘泊！我性格变得更加内向，学习一落千丈；我经常逃课，和社会上的一些小青年混在一起，并学会了抽烟。对于我的变化，你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是，上高中的你功课很紧张，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像从前一样时刻顾及到我。你郑重地找我谈心，你忧心忡忡，谈了你对我的境况的担忧。你向我谈起小时候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苦果》，你说你不愿意成为电影中的“姐姐”林蔷，希望我也不要成为电影中的“弟弟”林尧，否则只会自酿人生的苦果。现在想起来，你当时讲的是多么的正确呀！可惜，我终究没有听你的话，一步一步滑向了罪恶的深渊。

初中一毕业，我就踏上了社会。你劝我继续读技校，可我那时根本没有心思念书。我们第一次吵了架，我没有听你的话，还粗暴地和你顶牛。你伤心极了，可是又拿我没办法。我长得五大三粗，个子比你还高一截呢！我如脱笼之鹄，少了羁绊，继续在社会上游荡。你劝我找份工作，可是我文化程度太低，又懒得吃苦，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是找着了，又都干不长。你帮我找了一份超市送货员的工作，可因为我好吃懒做，工作不上心，老是出错，人家很快解雇了我；你又帮我联系了一家公司保安的工作，可是由于我与人打架斗殴，公司又将我开除了；最后你好不容易帮我寻了一份仓库保管员的工作，可是夜里我与几个狐朋狗友里应外合，监守自盗。我被炒了鱿鱼，还差一点进了班房。从此，我对找工作再也没了信心，尽管你还是那样充满热情。你念完高中，考上了一所二类大学，可是亲戚朋友哪有钱供你读书呢？一年以后，你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打工，在那里，你认识了我后来的姐夫大兴。

窗外的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这连绵的霏霏细雨从黑黢黢的天空中洒落，浸洇着广袤无垠的黑暗的大地。夜色正浓，而黑暗似乎没有尽头。我的心已经冰凉，仿佛被屋外的雨水淋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进了人生的死胡同？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或许老天爷早有安排！

我的身边已经有男孩开始谈恋爱了。是的，倏忽之间，我已来到了人生那个青春烂漫的华龄。“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然而我家庭条件差，又没有工作，又没有技能，哪个女孩子会看上我呢？这让我感到自卑，感到了无助和羞耻。多少个夜晚，我辗转难眠，性意识的觉醒像虫豸一样啃啮着我的心，这种青春的骚动没有出路。看见漂亮的女人，我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过去曾经看过的低俗的成人小说里的情节和一些裸体画报的场景在我的大脑中复活了。有关女人的性幻想在我的心中像野草一样疯长，没有什么可以给我安慰，夜里我躺在床上画地图了！姐姐，我说这些，你该不会笑我吧？我即将一无所有了，在你面前，我毫不隐讳地坦露我的心迹。你应该明白，你的小弟并非一开始就是人们想象中的恶魔。后来，你和姐夫结婚了，我打心眼里高兴，为你们祝福！自从爸妈去世以后，这么些年来，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吃了那么多苦，是多么的不容易呀！你是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从此姐夫也可以分担你肩上的担子了。大兴是一个性情豪爽的人，与我很投缘，我们之间无话不说。不像你，他从来不干涉我的事情，他理解我，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了，男人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能够处理好自己的私事。我们像兄弟一样，一起喝酒，一起耍牌，一起K歌，甚至一起去看那种成人小电影。有一次，大兴从铁路上的一位朋友那里借了一部录相机回来，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盒黄色录相带。他带着我，躲在家里观看。那是一部外国的成人片，我第一次看那种东西，感觉很新鲜，很刺激。后来大兴借录像机看黄色录像的事情被人举报了，公安找上门来，把他带走了。公安问他还有哪些人和他一起看了片，大兴说只是自己一个人看了，矢口没有提到我。公安将信将疑，可是又没有证据，只得草草地罚款五千元了事。我躲到外地，虚惊了一场，心里对大兴感激不尽。

我依然在外边闲荡，经常彻夜不归。我形单影吊，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逍遥快活。你对大兴说该给我找个媳妇儿了，也好治一治我顽劣的性子。你和大兴的经济并不宽裕，但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已经存了一笔钱供我结婚之用，帮我成个家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对于九泉之下的爸妈，你也好有一个交代。有一天，你从外面领回一个黑皮肤大眼睛的女孩。女孩见了我，柳眼梅腮上凝着星星点点的羞涩。女孩叫小钰，是大兴一个远房亲戚的侄女，在城里当保姆。老实说，小钰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只是看上去倒也乖巧可人。我找女朋友的标准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姐姐看齐：鸭蛋脸，柳眉杏眼，削肩蜂腰，雪凝肌肤，高挑身材，贤淑知书。呀！我心里这么一比，小钰就完全被比下去了。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去挑人家姑娘啊！这些年来我看惯了别人的冷眼，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和我交朋友！我知道之前你一定给小钰做了不少工作，在她面前说了我的好。你梨花带雨地对我嗔骂道，傻小子，小钰是位好姑娘，你可要懂得珍惜，不要辜负了人家！又笑吟吟地对小钰说，他以后要是敢欺负你，跟姐讲，姐替你作主，一定饶不了他！小钰对我印象不坏，她也渐渐成了我眼里的西施，我俩就这样慢慢处上了。刚开始的时候，在小钰面前，我极力显示出我作为男人的风度和责任，对小钰关怀备至，呵护有加。可是，好景不长，久而久之，我好逸恶劳的本性还是暴露无遗了。我不愿意出去做事，整日泡在麻将馆里。小钰对此很不满，我们也经常为此吵架，有几次她就跑到你那里去哭鼻子。你狠狠地剋了我，并警告我说，以后再不求上进，就不再管我了！可是姐姐，我知道你是不会扔下我一个人不管的，不是吗？你是“刀子嘴，豆腐心”。终于有一天，小钰向我提出分手了，说什么和我在一起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两人的相识是一个错误，我的行为令她失望至极。你恳求小钰再给我一次机会，小钰显然心意已决，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我还来不及品尝爱情的滋味，我人生的初恋也是唯一一场恋爱，就稀里糊涂地匆匆结束了！我恨死了小钰，恨天下所有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女人。我要报复她们！只有看到她们痛苦，我才会感到快乐，我得不到的东西也要将它毁灭。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疯狂的心态，可惜当时刚刚失恋的我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我开始在街上尾随一些年轻的女孩，我想像着她们在我面前发出羊羔一般的哀鸣，如此，我的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快意。在拥挤的公汽上，在人潮攒动的车站里，我会将身子主动贴上去，有意无意地用手或身体去碰触那些年轻陌生的女孩的身体的敏感部位。受到袭扰的那些女孩们都很害羞，敢怒不敢言，没有一个人敢于公开站出来，指责我非礼的行径。这极大地鼓舞了我的信心，膨胀了我的私欲。

姐姐，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一下，这或许让我们姐弟都感到羞愧和尴尬，我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算是我以后出事的一个藉口或契机，那一刻的确是刺激了我，后来我把那女学生当成你了！姐姐，你和姐夫也太不小心了！你们应该知道，那时候我可能会回来的。七月三号的下午，天下着小雨，我在牌场上输了个精光，就踅回家里取钱，准备继续去牌桌上赶本。我取出钥匙，轻轻地开了大门。进了屋，我意外地发现你卧室的门半掩着，你和姐夫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姐夫骑上你，你们两人的身子很快缠扭在一处，你在下面忘情而夸张地呻吟……你们是那样的投入，以至于我在门边站了足有几十秒钟，你们竟毫无察觉。啊，这还是那个我熟悉而亲切的姐姐吗？我的心咚咚跳得厉害，拿了钱我又不声不响地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感受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那个让我深感屈辱、激动而惊奇的画面在我的头脑中顽固而鲜活，几个月来，我对那些年轻女孩所做的猥亵似乎有了最新的注解。

七月二十一号，我又有了新的目标，那是你们家隔壁上高二的一个女生。那女孩太漂亮了，我见了第一次就再也忘不了她。姐姐，你知道，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更何况，自从小钰跟我分手以后，我曾发誓要报复那些年轻的女人，占有并征服她们。我试图偷看那女生洗澡，我只看到她脱了外面的衣服，窗帘就被拉上了。我很不甘心，我要寻找新的机会。女孩每个星期有几天都要去学校上晚自习，下晚自习的时间是在晚上的9点钟。从学校到她们家有几里路程，中间还要经过一处偏僻的菜地。我发现，大多数时候，女孩都是一个人独自回家，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初秋的天气依然炎热，一连下了几场雨，闷热的天气才有了些许缓解。这些天来，我烦躁不安，就像这恼人的雨天令我无所适从。我感到身子的某个部位膨胀得厉害，心中郁积着一团火，就像火山爆发的前一刻，滚烫的岩浆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下定了决心。八月二十一号的那个霪雨霏霏的夜晚，我喝了一些酒，带上一把刀便出了门。我的脚上像安了弹簧，很快到了那块偏僻的菜地。雨下得不大，纷纷扬扬的，像牛毛，像细丝，并不能将人身上的衣服浇透；四周黑魆魆的一片，远去的灯火映过来，能依稀辨出附近景物的轮廓；脚下的泥土是松软的，菜地里不知名的虫儿在啾啾鸣唱，池塘里不时传来几声蛙鸣；有两处头戴草帽的稻草人挓挲着双臂，摆出驱赶鸟雀的姿势，在黑暗中平添了几分森然的怖意。我杵在地头，像一只幽灵，又像一个菜地里新增的稻草人。九点多钟，那个女学生打着手电筒出现了，等到她走近我的身边，我像一头饿狼般扑向猎物。她的伞和手电筒很快掉到了地上，猝不及防的她发出大声的惊叫。我腾出一只手赶紧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她的声音弱下来，两只手和脚不停地扑打，我的脸被她抓破了，耳朵也被她咬伤。我又惊又怒，血脉贲张。她继续大声地喊叫，我担心被人发现，掏出尖刀，向她连刺两刀。她倒在了血泊里，我的衣服也被鲜血染红了，我扒光了她的衣服……

我惊慌失措地跑回家，你看见我浑身的血污，惊吓得大哭。我杀人啦！我平静地说，这时候，我早已忘记了害怕。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你心乱如麻，手足失措。姐，我想到外面去躲些天，你给我准备些盘缠吧！说完，我就去浴室洗澡了！

姐姐，我还是把你想得太简单了！第二天一早，公安就包围了我们家，我落网了。姐姐，我不怪你，你有你的理由，你还是为我好！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我能跑，又能逃到哪儿去呢？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我懂！与其亡命天涯，苟活人世，一辈子灵魂不得安宁，倒不如慨当以慷，认罪伏法，让后人引以为戒。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姐姐你听见了吗？那熟悉的声音嘀嘀嗒嗒，叮叮咚咚……

（根据多年前本埠发生的一起真实案例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