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和它的崽

　　宿舍里一直有个大的空箱子，箱子里又是几团乱遭遭的纸团，都是快递里面的填充物。箱子就摆在阳台上，一直摆着，没人问也没人收拾。

　　学校里总有一些流浪的猫，在各个垃圾桶中蹦哒，翻进来翻进去。其中有一只老白猫，学生们常常看见它，它身上并没有什么肮脏的印记，或许是猫毛总是黏兮兮的，所以并不给人以干净的印象。

　　这只老猫喜欢在各个学生宿舍的阳台上钻进钻出，当然，仅限于一楼。有人说它是找个睡觉的地方，有人说它在找自己丢失的崽——由此我们也猜到它是只母猫——可是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当得知它有那么一两个晚上待在那个纸箱中过夜时，这个宿舍里的学生都带着一丝好奇与激动，毕竟与生物接触是现代人少有的机会，这里的生物自然包括人和非人，这里的接触自然包括肉体和灵魂。

　　后来再看的时候，又没看到老猫过夜的迹象时，学生都带着一丝失望。

　　事情还在继续发展，谁人也不知道老猫的意图和计划。它把纸盒收拾了一下，几团纸堆成了舒适的模样。它崴着圆滚滚的肚子来了，诞下了五只小猫崽，一黑二白两杂色，杂色猫也是杂黑白二色，再无它色。

　　学生得知这个消息时，都感到奇妙和惊喜，觉得自己都是和动物相亲的。大都想着要善待这母子一家，有几个当时就买了几根香肠，塞进纸箱里。

　　这种奇妙和惊喜毕竟是一时的事，第一次买的香肠到最后也没有喂完，搁在角落里忘了。老猫主要还是靠自己去攀爬垃圾桶，在里面寻找可以转化为乳汁的垃圾。

　　对人来讲，除了自己感到有一种动物与自己在同一屋檐下的温馨之情，自己回想起来时对猫对人无限信任的一种诧异之情，自己和别人在一起作为谈资的一种油然之情之外，这事也就这么一回事了，并未对原本的生活轨道产生一丝偏差。对猫来说，的确感谢学生宿舍的这一块宝地，也感谢学生并未进行驱赶，那些偶尔地投食也的确令老猫可以少去奔波一趟，偶尔的注目和触碰的确有一丝令猫不悦，但想想老猫在校区驰骋的时候，在夜里浪荡的时候，这些学生大概还在中学拿着试卷咬着笔端挠着头皮吧。所以老猫分寸自然可以把握的十分稳当。所以这事也就这么一回事了，并未对原本的生活轨道产生一丝偏差。

　　好，一直正常运转的齿轮终于咔咔地卡住了；一直屹立的大厦倾塌了；一直正确的经验出错了。

　　一个男生对这一家子格外的好，他自作主张地在老猫外出的时候替小猫崽们挪了个更加舒适更加温馨的窝，他去网购了不菲的猫粮喂养老猫，他拿了个碟子盛食，拿了个杯子盛水，窝里有柔软的羽绒。除此之外不再过多干涉它们。他每天喂的食和水一直定量，可是关心和爱护之情是一天比一天更加泛滥。

　　但是，某一天。这一天，老猫喵喵地惨叫:在宿舍的猫窝里喵喵叫唤着；在阳台的地上喵喵叫唤着；在窗台喵喵叫唤着；跳了出去在垃圾桶上喵喵叫唤着。它的五只猫崽丢了，猫的喵叫中有五个调，它拿五个调分别叫唤着它的五只猫。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学生知道五只猫崽怎么了。那个男生尤为知道五只猫崽怎么了:一只送给六号楼的同班女生，这是两人聊天时偶尔提起的，男生不过炫耀一下，女生就不懂礼貌地讨要了，好在猫崽不少，勉为其难地，一只猫崽去了她宿舍。一只在八号楼学姐那里，男生和学姐都是学生会里的，平日里关系搞得不错，和学姐聊到的时候，学姐也说喜欢，这次便送了一只，学姐当真很开心，不过没敢抱在怀里，即便是一只没长出爪子的小猫。还有一只拿到了校外，是一个学长在校外来拿走的，准备给他女朋友一个惊喜，两人是在校外租了房子的。男生拿到校外的路上想着，两个人腻歪还不够吗，还要捎带上一只小猫。这是三只猫了，第四只猫是最漂亮的那只猫，白色的，两只白色猫崽中更为出彩的那只，被藏在男生书桌下，自己饲养着。藏之一字，只是对于老猫而言的，对寝室其它学生，都算不得藏，而送猫一事，寝室学生也是都知晓的，众学生心中也是有些愤懑的，这几只猫崽，都是极可爱的，那眸子，都闪着灵动的微光的。送给别人做人情，都是极好的礼物。但都被男生一人送走了，众人不忿，都没有表现出来，毕竟都是无主之物，谁先拿走了便是谁的了——前面没有人名做前缀的大概都算无主之物吧，比如猫崽，之前不是谁的猫崽，最多说是老猫的猫崽，可老猫又是谁呢，一只流浪猫罢了，所以猫崽算的上无主之物。但以后，那些猫崽是那女生的猫崽，是那学姐的猫崽，是那学长的猫崽，是那男生的猫崽了，再也不是无主之物了。

　　还有一只猫崽没有交代，第五只，是最丑的那只，杂毛的，那毛是杂的真丑，所以在男生到处送猫回来的路上，把这只杂毛猫，连带着用不上的盒子，放到垃圾桶里去了，男孩心想，这算不算从哪来送哪去。

　　老猫后来来宿舍闹腾了几次，也不过是在窗台喵喵叫唤几声，老猫本来还想在阳台的地上喵喵叫唤几声，还想在宿舍曾经放过猫窝的地方喵喵叫唤几声。但是学生已经出来了，把猫赶走了，猫只好在外面的垃圾桶上喵喵叫唤着，然后换一个垃圾桶，再喵喵叫唤着，再换一个，再叫唤着。

　　再换一个，再叫唤着。

        什么都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袭，时间令一种东西满目疮痍，时间令一种东西消失殆尽，时间令一种东西苍白无力。时间或许会让结果颠覆：得到的没有了，失去的回来了。时间使任何事情显得正常，即便将它颠倒错乱，也能让它显露出正常的一副姿态。等将它再翻转一次的话，又是一副正常模样。所以，我们不好将这老猫和它的崽的遭遇归咎到别的什么地方上，我们只说，时间，它不仅能改变一切，还能让它们变得理所当然。

　　再后来，看到老猫时，身旁还是跟了一只猫崽的，是一只很丑很丑的猫崽，主要是身上的毛很杂，杂的很丑。

　　再后来，看到老猫时，身旁跟了三只小猫了，一只是学姐的猫崽，一只是情侣的猫崽，一只是丑猫崽。

　　再后来，老猫不见了，有五只流浪猫在校园里的垃圾桶翻上翻下，一黑二白两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