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我哭了。
这是汪曾祺先生在回忆与他的老师沈从文先生遗体告别时写下的一句话。文字质朴平淡,却自有一股动人的力量。“我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满心的不舍和悲痛都在这两眼之中。读至此,不禁心内酸楚。
在《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一文中,汪曾祺先生回顾了沈从文的往事。
沈先生对“我”极好。
有一次,“我”醉卧湖边,他发现后将“我”扶回去,细心照顾。
“我”去拜访沈先生,他见“我”因牙疼,腮帮子肿得老高,什么话都不说,转身出去买了几个桔子放在“我”跟前。
沈先生对学生极好。
学生所写的稿件,都是由沈先生代为邮寄。沈先生为了减轻稿件重量,会耐心地裁去稿件的天头地脚毛边。在抗战时期,通货膨胀,邮费也不断涨。几年下来,他为学生邮寄稿件的邮费这些邮资也是相当可观的数字。
沈先生会极其细致地给学生修改文章,并找自己熟悉的编辑,尽量帮助学生发表。
沈先生对人很大方,自己却很俭朴。
他有很多的藏书,学生经常会去向他借书,虽然很多书借去,再也不见回来,可是他从来不拒绝。
他喜欢收藏各种精美的工艺品,别人到他家做客,有喜欢的,他会慷慨想送。
《沈从文文集》的稿费有九千多元,他又自己凑上一些,凑够一万元,邮给家乡办学。
可是他自己,吃过的最好的美味是猪头肉。据他自己的回忆录,他有一件细毛料的长衫,可是汪曾祺说,从未见他穿过。
整篇文章没有细腻的描写,没有长篇的抒情,没有深刻的议论,只是这样娓娓道来,沈从文先生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汪先生对老师的深情感人肺腑。
以前,我喜欢读徐志摩的散文,那里面有汪洋恣肆的感情,像火山喷发,让人热血沸腾。那里面有大把大把华丽的词句,像闪耀着金光的水面,像春天盛开的繁花,像满天灿烂的星光,美不胜收。
可是现在,却更喜欢读汪曾祺的文章,它不会让人心胸激荡,不能自已。它就像一杯清茶,轻啜一口,余味悠长。
或许是年龄渐长,衰弱的心脏已经不能承受大喜大悲。我不喜热闹繁华,更爱独居一隅,静静地看云卷云舒,听秋雨潇潇。也喜爱与这些平和冲淡的文字相伴。读来也会动情,但只是如蜻蜓点过水面,如清风掠过树尖。
汪曾祺的文章,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事件 ,大主题。一花一木,凡人小事,皆可入文。没有刻意的布局,没有精巧的构思,也没有浓艳的色彩,就像持一只笔,蘸几滴墨,勾勒出事物原本的样子。语言平淡,却不失雅致,就像淙淙的溪水,虽然清浅,但既可供鱼虾嬉戏,也能容纳蓝天白云。这样多好。
在这日渐寒凉的夜晚,躺在舒适的被窝里,读着这些平淡却又充满温情的文字,也是人间一大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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