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先生

这不是先生

这是一个平凡的故事，却有着不平凡的固执

1.

早上在车站等公交的时候，一阵风把一个冰淇凌的塑料包装袋吹到我脚边，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就已经有人开始大胆尝试夏天的味道了。我喝了口热咖啡，看着马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想起了苏打绿的一句歌词：他和她维持着齿轮的脉搏。

打卡，进门，互道早安，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些机械性的动作开启了和昨天差不多的今天。赵茂生也和无数个昨天一样，把一摞文件放到我桌子上，然后丢下一句：中午前给我，就转身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了。他是我的前辈，比我早几年进公司，但依旧和我这样的新人一样做着最底层的工作。虽然座位就在我隔壁，只要座椅旋转一下角度，就能知道对方今天有没有刮胡子，但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平常很少交流。

我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这不是先生”，因为他总是把“这不是”三个字挂在嘴边，这不是正确的计算方式，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连女同事们讨论路边樱花的美丽，他都插来一句：这不是樱花，谁也不愿意总是被别人指出自己的错误。没想到经过赵茂生自己的不懈努力，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他叫“这不是先生”，甚至有人忘记了他原本的名字，管他叫“老这”。

2.

“呦，这不是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玮姐沙哑但又洪亮的嗓音勾起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好奇，一颗颗脑袋探出隔板，像极了非洲大草原上的狐鼬。

“这不是最终的预算数据，有很多方面你都没有统计进去，现有的数据还有很多漏洞。”这不是先生开始了他的表演。面对突如其来的否定，玮姐涨红了脸，感觉随时准备爆炸，大家都知道玮姐是个暴脾气。

“要你管！狗拿耗子！”玮姐显然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当众发飙在现代职场中终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办公室生存法则里明确指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赵茂生显然不按套路出牌。

类似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这不是先生还保持着最初的天真，可他的人际关系越来越差，几乎没有人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有一次部门聚会，大家合伙整他，一边说这不是酒，一边把大大一壶白酒往他嘴里灌。赵茂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喝光了所有的讥讽和嘲笑。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即便是遭遇别人的侮辱，可他依旧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态度。我每天都希望他向现实的生活妥协，可每天他都让我失望。

那天晚上，我把赵茂生从厕所里拖出来的时候，感觉他就像是屠宰场里的一扇猪肉。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只好把他扶回我的公寓。他在楼下撑着一棵树说了句，这不是我家，我要回家，然后吐了我一鞋。

3.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报表数据是怎么一回事，驴唇不对马嘴，让我在老板那边很没面子！”经理在部门会议上把一堆文件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纸张散落了一地。大家都默默地低着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没人解释是吧，张玮！预算数据是你最终交到我手上的，你给我解释一下，你最后到底有没有审核！”今天会议的主题显然不是纠正错误，而是发泄怒火。玮姐还是低着头，脸红到了耳朵根。经理的定向指责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我在内，只要玮姐松口承认，这个压抑的批斗大会就能尽快结束。

“这不是玮姐的错，是我在提交数据的时候马虎了，导致后面的计算出现问题。”谁都没想到，这个时候赵茂生居然站起来主动成为一只替罪羊，把所有的怒火都往自己身上撩。除了玮姐，大家都抬起头看着这位直挺挺站立的“这不是先生”，像一棵树。我想他肯定是疯了。

“老赵，都是老员工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个月奖金别拿了！明天上午之前，我要看到完美的报表躺在我的办公桌上，散会！”

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人纷纷开始讨论晚上吃什么玩什么，五彩斑斓的夜生活在大家的言语中变得更加诱人，可是赵茂生仍在敲打着键盘。玮姐临走时对着他的后背说了句谢谢，然后就离开了。我反正回去也是无所事事，于是决定留下来帮他一把，毕竟我们也算“邻居”。

4.

敲打键盘发出的声响让周围环境显得更加寂静，整间办公室只有我们头顶的灯还亮着，其余都被黑暗吞噬，单调的节奏让我犯困。

“你肯定觉得我有毛病吧。”赵茂生背对着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不是“这不是”开头的，我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还好吧，你替玮姐承担责任，我觉得你还挺伟大的。”这句话即是恭维也是实话。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赵茂生还是背对着我，手也没有从敲打键盘的节奏中离开。

      大约是三十多年前，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寒风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地上干枯的草木，让人睁不开眼睛。一个村妇从镇里赶集回来，就在快要走到家的路口，她发现路边一棵大树下有一个破竹篮子，上面还盖着一张小小的红色棉被。

      出于好奇，村妇走到竹篮子边上，掀开了棉被，里面竟然躺着一个婴儿，脸已经被冻得发紫，呼吸微弱到好像快不行了。村妇赶忙提起篮子跑回家，这么晚了，村里的卫生所早已没人，她只能连孩子带篮子放在火炉边上，希望这火焰的温暖能够唤醒孩子的意识。

      这时，村妇家里养的一只大狸花猫轻悄悄地走到篮子边上，它闻了闻孩子，又看了看村妇，然后跨进篮子里，围着婴儿蜷曲着自己躺了下来，用厚厚的绒毛包裹着婴儿的全身，然后睡着了。

      村妇在边上守着，也不知不觉睡去，直到第二天婴儿微弱的哭声把她叫醒。是一只猫的守护救回了孩子的生命，于是村妇给他起名叫：猫生，又希望他将来能够好好地活着，最后改名叫：赵茂生，跟了她已故丈夫的姓。

听完这个故事，我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无。没想到他名字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段神奇但又温情的故事。我甚至都有些羡慕，我叫刘辉，我爸说是随意翻字典看到的第一个字，真佩服老爷子的随性。可是又想到他曾经是个弃婴，羡慕的感觉就瞬间消失了，我宁愿平凡过一辈子也不愿背负不知双亲的痛苦。

“从小到大，我娘总是习惯用这不是三个字来指出我的错误，像是一把剪刀修剪乱长的枝桠，好让小树变得更加挺拔。她临终前对我说：这不是你亲生父母的错，他们肯定是活不下去了，你不要怪他们。”

“那个，老赵，有件事我要向你道歉。你的那个外号是我起的，不好意思啊，没想到同事们老是拿你开玩笑。”我羞红了脸，听完他的故事和这不是三个字的来历，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卑鄙小人。

“你是说‘这不是先生’这个外号吗？你给起的啊，我觉得还挺好的，有点像那首《差不多先生》，还挺有意思的。”赵茂生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眼神也变得柔和，不见平日里的死板与固执。

5.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办公桌上摆了一大堆东西，豆浆油条包子之类的早饭。我问赵茂生这是哪来的，他翻看着一堆文件，头也不抬地跟我说是玮姐一大早送过来的，然后把纸张整理了一下，长舒一口气。

我想不起来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看着赵茂生开始啃包子，我差不多就知道他已经把全部工作都做完了。他真的是个变态，正常人一个礼拜都做不完的工作，他一晚上就能搞定了，而我只不过陪着聊聊天而已。论工作能力他绝对是数一数二，要是能改掉那个毛病，肯定不至于现在还在办公室底层徘徊。

回忆了昨晚的故事，又想起上次他酒醉睡在我公寓地板上时，我的猫居然对他格外亲切，可能他是天生的吸猫体质，又可能猫能看见他身上与众不同的东西吧。都说猫是有灵性的动物，拥有一双能够刺穿黑暗的眼睛，也拥有洞察万物灵魂的能力。我决定今天下班给小二黑开个罐头讨好一下它，顺便让它帮我算算命。

城市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无数人来人往编织着难以逃脱的囚笼，默默在岗位战斗的每个小小英雄，富有贫穷卑微和伟大相同。我还是每天都希望着“这不是先生”能够向现实的生活妥协，可他依旧用不平凡的固执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与此同时，也正是因为这种失望才让我对于明天充满了希望。

我决定为这不是先生写首歌，开头我都已经想好了

        人们对你言语夹杂恶意

        因为没人了解你的过去

        谁能参透生命全部真谛

        所以请你不必过多在意

        坏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

        好的事情也会见缝插针

        世间痛苦不过是个过程

        这不是先生依旧保持天真

        他对我说

        这才叫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