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一年中的两个漫长假期，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狭窄房间里，看着白日过去黑夜到来。

      夜晚比从朝霞到落日都漫长，时针嘀嗒嘀嗒转满二十四个圈儿，归为黑夜的那一半像浸了水的海绵垫，从从容容把人包裹住，你的头颅埋在毛孔大张的海绵里，呼吸之间沾染得满脸咸腥，潮热啊，发胀啊，如此喘不过气。闭着眼，黑色又令人无法平静。

每一日的黑夜反反复复令人不安。

〈光〉

      我家在五楼，我的房间右边有一扇窗，月亮高悬在夜幕左面透过蓝色玻璃，泛黄的花藤图样窗帘从旁束起，在柜子那里稍稍投下一片散漫的白月光。夜色里光芒最是稀奇，白日里锋利又闪亮，像钻石的尖锐切面，无孔不入霸道凌冽。偏偏入夜后却温柔起来，星星点点点缀着柔软光圈儿，竟讲究起一个“渡”字。

      时值夜半，对面楼的人起夜，突然亮起的灯光总会映照在我的帘幕上，月光之上一片橙黄。窗帘好比小时候看露天电影时的投影幕布，画面里树影才露尖尖角，这棵广玉兰早已不知有几人高。

      从我出生时它就已经在那里，花瓣洁白宽大，绿叶椭圆油亮，它的树冠密密叠叠，跃过一楼又一楼，带着小飞虫与美好花香。

    香气总比画面牢靠，声音也远比画面更迅疾。对面的居民楼传来几声咳嗽，瞬间暖橙色的灯光随着这声音一起消逝于幕布上。

    哦，潘多拉的魔盒被“啪叽”一声关掉，我开始想像自己是蛇女美杜莎，月光照着盒子光滑的瓷面，我窥见自己丑陋的倒影，变成一樽张牙舞爪惹人厌弃的石像。

    我讨厌这夜晚，黑夜让人惶惑不安。

〈月亮〉

    月亮和着我飘远的思绪一样移动，光芒退后又拉长，最终绵延到我床边的地板上，瓷砖浮着层银色薄纱，水汪汪的像一口游动的井。

    我坐起来，把脚伸到那口‘井’里，地板很凉很凉，月光下的我，躯体也变成柔软白色，仿佛踏入了异世界的洞口，脚下是更为宽广灿烂的宇宙。

    幻想世界是凉凉的海水，地球泡在海水里。以海为天还会有星星么，星星透过海水是否还能那么闪亮，那些发光的鱼类会不会在海水的最浅层变成游动的星河，像迁徙的候鸟，一天游遍两万里。

      在下雨的时候，会掉好多好多鱼。人们在屋檐上，公交车顶上，电视塔上小心翼翼套着捕捞网，大人提着鱼，想着是清蒸水煮还是红烧，小孩子把小鱼仔放生，积攒鳞片串成手链，戴在脖颈上。偶尔会掉落珍惜物种，人们带回家作为宠物，很快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有一条鱼，大家起各种奇奇怪怪的名字。

      我就有一条鱼，我叫它“月亮”，现在它在我脚边游荡，星星是水底散落的贝壳，黑云是大片大片的沙砾，它穿梭其中漂亮的像是一簇郁金香。可它活的比谁都短，它见不了升起的日光。

      我讨厌这夜晚，黑夜让人遗憾不安。

〈声之形〉

      夜更深了，响起蛙叫与蝉鸣，还有细细碎碎不知名的昆虫与鸟雀声儿。我躺回床上，莫名觉得声音最有烟火气。

      夏天总是由很多很多种声音组成，风扇叶子摇摇欲坠的吱呀声，空调嗡嗡作响的轰鸣声，电视机聒噪人物的对话声，厨房抽油烟机年久失修的转动声，孩童手足无措的哭泣声，窗外孤独求偶的知了声，车辆缓缓启动的噪声，路灯灯泡上飞蛾咎由自取的滋滋声，老年男女随身收音机里的昆曲流行，还有人们汲着拖鞋，任由小半鞋头耷拉在脚上，抬起时拖鞋几乎脱离脚底，拖拖拉拉啪嗒声不停。

      声音有着形状与颜色，像乐高积木一样可以慢慢搭建出奇迹城堡。我想着闭上眼什么都看不见也可以听到触摸着整个夏天。

      前几日突然看见小时候常背的春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又想着初中爱看的“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梦里花落知多少。”便觉得风一程雨一程，心里的广玉兰早早就谢了。

      6.27失眠，随手写完了前面，住在学校念及家里的好，等回了家又厌倦的下不了笔️。

2018.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