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桂兰的身体天天强壮起来, 她和焦起周的感情与日俱增。那时的农村,青年男女之间,即使心里有这么档子事,哪敢开诚布公地挑明。自由恋爱的新名词还没飞到边远的山村。虽然焦起周是大城市回来的人,可他没敢往那上头想。为人家看病便娶人家为妻,是否有点太那个了,怪难为情的。
武桂兰患病之初,曾有人给桂兰妈出主意:
“把二姑娘许了人吧,结过婚,冲冲喜就好了。”
山村里不知何时兴起冲喜的规矩。晋南农村有早婚习惯,十六七岁不定婚,足够令人侧目,好事者暗里猜测:
“这姑娘怕是有啥不能生养的毛病吧?”
桂兰妈把冲喜的话讲给女儿,桂兰哭着说:
“娘,别听人家乱嚼舌根子,你的女儿你还不了解呀,我害的不是那病。”
桂兰妈左右拿不定主意,心里乱糟糟的,既然女儿不同意,便决定不再提说此事了。
至于武桂兰找婆家的事,那阵子说啥话的都有。有的说:
“娶这么个病秧子,不是没病找病吗?娶老婆为的干活,她不能干活还得花钱,谁养活得起?除非家里开银行!”
还有的说:
“桂兰娘心疼女儿疼得不是地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老大不小的,还要攒到啥时候,恐怕得扎老女坟啦!"
也有的看上武桂兰脸模子漂亮,一心一意托人说媒。武桂兰绷着个脸,翻来复去讲的同一意思的话:
“我这病在我家尽心治还治不好哩,到了别人家,谁能象爹妈一样疼我怜我呢?结过婚只能死快些,谁想让我快死,就把我娶走吧!”
听桂兰这番话, 并非没有道理,再看她那病病歪歪的模样儿,当红娘的全吓跑了。于是没有人再敢登门提亲。武双印一家人的心就此死去,只好等女儿病愈后再找合适的人家。
眼看武桂兰重又恢复健康,她的婚姻,又成为父母的心事。本村及邻村与桂兰年龄相当的后生早已娶妻生子,余下的要么家庭条件太差,要么本人条件太次,想寻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实在不容易。真是愁了这头愁那头,武双印夫妇又愁眉不展了。
世上的事,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
焦起周和武桂兰来来往往, 早有人看在了眼里。这就是焦起周的姑姑。自从焦起周与桂兰姑娘好上,姑姑先自高兴,她有心成全这门婚事, 而且揣摩着一牵线准成。
那日,姑姑和表弟来到焦起周家,先扯了阵闲话,又叫着起周的小名问:
“引丹,你看桂兰姑娘咋样?”
焦起周不知姑姑葫芦里卖的啥药,直来直去说:
“那还用问嘛,方圆的人都说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照你看呢?”
“当然好啦!”
姑姑又说:
“我想给桂兰瞅个婆家,你说她那身子骨行么?”焦起周的心“咚咚咚”一阵乱跳,沉了沉说:
“现在恢复得差不离了,往后会有啥反复,恐怕无人敢担保。
姑姑嗔怪地说:
“就问你现在,谁还让你担保百年不成?”
焦起周忐忑不安地说:
“不知姑姑要把桂兰介绍到哪里,能说给我吗?”
姑姑与表弟相对一笑,表弟装个鬼脸:
“看把你憨的,介绍给谁?介绍给你,要不要?”
焦起周没有思想准备,脸扑地一下红到耳根:
“别开玩笑,这不可能。”
表弟正色道:
“和你说正经话哩,谁跟你开玩笑?”
姑姑喜眉笑眼地望着焦起周,看他有什么反应。焦起周自言自语地说:
“这,这不太合适吧?因为我刚给人家桂兰看好病,有人会说咱当初就存心不良。”
姑姑说:
“这你放心,人家桂兰心里明镜儿似的,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焦起周眼里射出兴奋的光芒:
“这么说,桂兰心里也有我?”
姑姑挖了侄儿一指头:
“憨娃,人家女子的心眼可比你的细多哩!”
自从武桂兰听说焦起周还是单身汉,就留心观察这位大哥哥的一言行了,天赐良缘,一切让她满意。她决定嫁给焦起周。
1963年6月,焦起周和武桂兰结了婚。
新婚之夜,闹洞房的人尽数散去,俩人在土炕上相对而坐,摇曳的煤油灯将一对有情人的羞态映得半隐半显。沉默良久,焦起周抓起武桂兰的手,轻轻摩挲着,率先打破甜蜜的沉寂。
“桂兰?”
“嗯?”
武桂兰拾起头,望了焦起周-眼,很快又腼腆地低下头,把自己的手从焦起周汗湿的手中抽出来,不好意思地抚弄着手指甲。
焦起周鼓足勇气,大胆地搂住武桂兰的肩膀:
“天下 那么多的好小伙子你不嫁,咋就相中我焦起周?”
“嗯?”
又是一个“嗯”,武桂兰笑意盈盈,美目流转,故作没听清楚焦起周在说什么。其实,她正在思考如何回答心上人的提问更合适些。
焦起周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显得非常耐心。
“哦?”
武桂兰一双凤眼眨巴着, 轻轻咬住下嘴唇,那张本来就姣美的脸庞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天下的好小伙子是不少,可在我心里只有你。”
“我哪儿好?”
“心肠好!”
“不不,你瞎说。”
焦起周头摇得象拨浪鼓,他认为新娘的说法太抽象,太牵强附会了。
“实话实说了吧,你是感激我,因为我治好了你的病。”
“是呀,我当然感激你了,你给了我新的生命。”武桂兰表情严肃地说:“可感激并不一定非嫁给你,还能够通过别的方式,比如可以给你钱,或者送你值钱的东西。所以说,我嫁给你并不是为了纯粹的感激。”
“还为的啥?”
焦起周穷追不舍,总想问个水落石出。他俩虽说心心相印,可此前从未有过单独相处、尽情谈笑的机会。
武桂兰扑哧笑了,凑在焦起周耳朵边轻轻说:
“为了你好,为了我好,还为了咱俩都好!”
姑娘口中的热气把焦起周的耳孔吹得好生痒痒。焦起周开心地大笑起来。武桂兰忙掩住新郎的嘴,示意他家人尚未睡熟,免得引起大家笑话。
亲热够了,武桂兰说:
“起周,有件事我想对你说一声。”
焦起周还没见过武桂兰这么严肃的表情,略显不安地问:
“桂兰,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焦起周能办得到的, 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不要你上刀山,更不要你下火海,对你来说,这件事轻而易举就可以办到,只要花费些时间就行。”
焦起周悬着心放下了,他已猜到武桂兰想说什么,却又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桂兰,说吧,只要是你说的话,我没有不答应的。”
“从今以后,你得好好教我学医!”武桂兰一字一顿,显得很坚决。
“你干什么不好,偏要跟我学这?对喽,你是想夫唱妇随哟!"
焦起周知道武桂兰的迫切心情,故意用言语激她。
“起周!”
武桂兰从未这般响亮地喊过焦起周的名字:
“我是给你说心里话,你不理解我的心情,我生病的日子,碰到那些束手无策的医生,心里就想,如果我死了,算一了百了,一旦缓过这口气来,往后非学个好医生不可。健康人不理解病人的痛苦,我是过来人,感受太深了。当我吃了你开的第一付退烧药,浑身感到松快的时候,恨不能当着你叫声爷爷,这是真话,不骗你!那工夫,我活象一个行路人黑夜里迷失方向,东碰一下,西撞一头,总走不出黑暗去,依靠你的帮助,我总算跳出苦海。可我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因为还有人害病,还有好多人在黑暗里摸索。我要挽救他们,就象你挽救我一样。答应我,我要跟你学医!”
“学医,这句话说说容易,可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那么多的苦药我都吃过了,再大的苦我也能吃得了。”
“那得先行拜师礼呀!”,
武桂兰娇羞地一笑,猛然投人焦起周坚实有力的怀抱……
豆粒状的煤油灯焰结锈变暗,似乎也不忍打扰这对有情人的欢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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