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清源,已获得作者授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我说吴哥,我可真是想死你了。”能让牧清源如此热情的,非吴老板莫属了。
吴老板是他以前生意上的伙伴。在韩婷的印象里,牧清源之所以落魄到接手这间小酒馆,就是因为七年前,牧清源与吴老板合伙做生意,在最关键的时刻,吴老板撤资了。
清源酒馆才开没多久,吴老板来过两三次。每次来他总会提一瓶好酒。一看见酒,牧清源开心的不得了,经常请吴老板吃饭。
“一到年前,街上就冷清许多。”吴老板抿了口酒,看着窗外零星飘起的小雪。
韩婷不喜欢参与他们的谈话。吴老板一来,牧清源就老几岁,聊得也沉重许多。韩婷总觉得,表哥身体里住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牧清源端起酒杯说:“风城这几年也有点一线城市的味道,外来人口多越来越多,逢年过节的都回老家了,自然也就冷清了。”
“早知道当年我就不南下了。”吴老板跟牧清源碰了杯,“也不至于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好酒。”牧清源品了品,“茅台?”
吴老板笑了:“能让你喝那么俗的?这是我找贵州一个酒厂酿的,独门配方。”
牧清源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讲究。不愧是吴老板,又会做生意,又懂得享受。我说你都单身这么长时间了,不打算再婚?”
吴老板显然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以一个生意人的口气说道:“一天中餐,一天日料,这餐馆早晚被你搞黄了。”
牧清源刚要回骂他乌鸦嘴,酒馆大门被推了开,进来一对祖孙:一位身穿天蓝色羽绒服的小伙子,搀着羊绒大衣加身的银发老奶奶。
“欢迎光临。”韩婷正愁没事干,连忙喜不迭地迎上去。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小伙子脸上有些慌乱,尤其是看到酒馆里有两个中年男子大白天就喝酒。“奶奶想借个厕所。”
韩婷热情地迎他们进来,“小哥你先坐,我带奶奶去方便。”
牧清源打量了下小伙子,又看了看老奶奶,最后眼神回到吴老板身上。吴老板背对着这对祖孙,完全没回头,兴致似乎全在酒里了。只是在老奶奶经过时,吴老板有意无意地侧身躲避着她的目光。牧清源没说话,举起酒杯敬吴老板。吴老板抬头看着他,眼里尽是尴尬。两人连喝三杯,脸上泛起红晕。
韩婷扶着老奶奶出来,这次再经过时,老奶奶嗅着酒味儿,停下了脚步。她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吴老板,半天才说:“小狗子?”
牧清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吴老板尴尬地转过头,满脸堆笑地说:“冯姨。”
“这位就是冯姨?”牧清源一愣。
吴老板点点头:“冯姨,这位是牧清源,这里的老板。”
冯奶奶慈祥地向牧清源笑了一下,又绷着脸问吴老板:“小狗子,你回风城干嘛?你不是下海去南方了吗?”
吴老板说:“您还不让我回家过个年呐?”
“老吴头身体还好吗?”冯奶奶问起吴老板他爸来。
吴老板点头说:“好得很。”
牧清源知道吴老板骗了冯奶奶,他爸前年脑溢血过世了。
“哦。”冯奶奶伤心地点点头。她似乎心里有事,犹犹豫豫半天才说:“你不会是来找我们家媛媛吧?”
吴老板露出了心虚的笑容:“冯姨,我都长这么大了,要车有车,要房有房,还配不上你家媛媛?”
冯奶奶笑着点了下吴老板的太阳穴说:“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这孩子人不坏,但鬼主意太多。那时候就围着我们媛媛转,像个拍花子。”
吴老板故作生气道:“您老可别乱说,我是正经生意人,可不是人贩子。”
冯奶奶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招呼站在门口的小伙子。“我不管你是不是正经生意人,我们家媛媛都有孩子了,和家里人生活美满幸福,你可不要给她添堵了。”
牧清源诧异道:“都有孩子了?”
“叔、叔叔好。”小伙子看上去十八九岁,长得阳光帅气,略带羞涩。
吴老板看着小伙子,依然笑着说:“长得还真像小媛媛。”
既然是吴老板的老街坊,韩婷便加了两双碗筷,招呼冯奶奶和孙子凑个热闹。原本冷清的小酒馆,这天傍晚变得格外热闹。
人一老,就爱回忆过去。
听冯奶奶说,吴老板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分子,学习不行,捣乱一绝,但就冯媛媛治得住这个小捣蛋。吴老板打小时候就围在冯媛媛身边转,后来冯媛媛上了技校,分配到自行车厂工作,吴老板还追过她。
“我当时就跟媛媛说,要想跟小狗子走,就再也别进家门。”冯奶奶说罢,忽然笑了出来。“别说我嘴狠,我是知道媛媛的。她性子软,又离不开人。小狗子你闲不住,又蔫有主意,没准是个干大事儿的人。你俩在一起,她拴住了你,你也牵扯着她,没个好结果。再说了,媛媛在自行车厂工作,好歹也是国企,总比跟着你饥一顿、饱一顿强吧?”
也许是冯奶奶说的太多了,吴老板有些挂不住脸,一声不吭喝着闷酒。那个小伙子也是腼腆,红着脸只知道夹菜。韩婷则一头雾水,低声问牧清源:“自行车厂?风城还有自行车厂?”
牧清源一直没怎么说话,喉咙有些哑,咳嗽一声,囔囔地低声说:“你小时候就倒闭了,老人家脑子不好使了。”
冯奶奶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她们家媛媛的事儿,最后才在小伙子不厌其烦的劝说下,放下碗筷。“小伙子,多少钱?”冯奶奶问牧清源。
牧清源忙摇头说:“奶奶不用客气,这顿让小狗子请吧。”
吴老板忙说:“接受您老指示半天了,我不也得表示表示?”
冯奶奶笑着,终于说了句软话:“你小子本性不坏,阿姨拦着你俩,你不怪我吧?”
似乎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下吴老板的心,他热泪盈眶地说:“您老也是为了闺女好,我怎么会怪您呢?再说,我不也过的挺好吗?”
冯奶奶满意地点点头,在年轻小伙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小酒馆。
“完了完了完了,老了啊,才喝多少,就得上厕所了。”吴老板说着就冲进厕所,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韩婷笑道:“他还害羞了!我一会儿得问问他,这个冯媛媛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你别问。”牧清源生硬地说。
韩婷一怔,才发现牧清源眼睛也红了。“你跟着哭什么?”
“老了,还是没忍住。”牧清源擦了下眼角。“冯媛媛是吴老板的前妻。”
“前妻?”韩婷瞪大眼睛,“那冯奶奶就是吴老板的前丈母娘?可是刚才……”
“阿兹海默症。”吴老板从厕所里出来,很明显是洗了把脸。“她已经不记得我和冯媛媛结婚那事儿了,还有好多事儿也不记得了。”
韩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傻愣愣地看着表哥。牧清源若是再不说话,那可就尴尬了。
“冯媛媛这孩子?”牧清源问。
吴老板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估计二婚生的吧。哎,重遇故人,心情不佳啊。不说了老弟,我得回去歇着了。”
送走吴老板,韩婷却更疑惑了。“你们俩不是好朋友么?怎么连他家庭情况都不清楚。”
“男人的友谊你不懂。我们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问,他如果想说自然会告诉我的。”
韩婷翻了个白眼:“直男癌的思维真可怕。我总觉得那个孙子有点怪怪的,本来挺阳光的一个小伙子,为啥这么不爱说话?不会是落下什么心理疾病了吧?”
“你可以自己问他。”牧清源从怀里掏出一台崭新的IphoneX。“我猜他半个小时之内必然回来。”
韩婷惊呼:“你竟然偷东西!”
“统一口供,是他落在咱这儿了。”牧清源把手机放在桌上。“况且我也有话想问他。”
果然,二十分钟后,阳光小伙推门而入。他带着灿烂的笑容说:“实在抱歉,我手机好像落在您这里了。”
牧清源用眼神指了指桌上,“以前拾到手机,我还能翻翻通讯录,给你的朋友打个电话。现在解个锁还得扫脸,太麻烦了。”
“谢谢您!”小伙子拿起手机转身要走,急得韩婷在他身后就快喊出来。
“别着急。”牧清源慢条斯理地说,“你母亲身体可好?”
小伙子愣在原地,慢慢转过身说:“挺好的,谢谢叔叔关心。”
牧清源说:“可是去年年底,你妈刚找我借钱,说是要看病。”
“啊?”小伙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噢,嗨,都是小病,已经好了。”
“好了?”牧清源挠挠头,“癌症能这么快就好?这还没几个月了。”
“是渐缓解。”小伙子堆笑道,“还得感谢您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既然如此。”牧清源坏笑道,“能不能把钱还了?”
“还……钱?”
“你妈一共借了五万,我这店呢小本经营,五万不是小数目。你现在要是能先给我个万八千的,让我先周转周转。”
小伙子瞪大了眼睛,脸色憋得青紫。终于,他松了口气,像蔫黄瓜般低下头:“得嘞,我估摸着您是看出破绽来了。”
牧清源得意地说:“说呗,你到底跟冯奶奶什么关系。”
“您可别误会,我不是骗子。”小伙子爽朗地说。“我是风大社科系的研究生,也是孤老院的志愿者。”
“冯奶奶住孤老院了?”
“前几年被社区人员送到孤老院去了。”小伙子回忆道。“来看她的只有吴老板。本来冯奶奶对吴老板态度很差,院长以为吴老板是骗子。后来跟片警打听才知道,吴老板是冯奶奶的女婿,不,前女婿。冯奶奶有阿兹海默症,渐渐的忘掉许多事,对吴老板的态度也有所改善。吴老板就趁机把她接回了她以前的家。平时呢,他雇了三个护工,轮流陪着冯奶奶。有一次,我来看冯奶奶时正好碰上吴老板,冯奶奶误把我认成了外孙。吴老板说我的确和冯奶奶有点像,就干脆雇了我装她的外孙。平时也多有人照应。”
牧清源不解地问:“冯媛媛呢?”
小伙子诧异地说:“你不知道吗?她死了得有七八年了吧。我也是听冯奶奶邻居说的,媛媛阿姨本来是和吴老板南下做生意。可是吴老板养了小三,媛媛阿姨一气之下坐火车回风城。可惜那天没有直通车,她得倒一班火车。可是她坐的那班火车出了大事故……”
“我知道了。”牧清源低下了头。“七年前,吴老板正是在那起事故之后撤资的,我现在终于明白原因了,真他妈笨。”
小伙子有些紧张:“你能别告诉吴老板吗?”
“你走吧,我不会说的。”
韩婷送走小伙子,擦了擦眼泪,低声说:“吴老板这人也真奇怪,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你们关系这么好,你不会怪他的。”
牧清源苦笑道:“他怎么说啊,搞了个小三,把老婆坑死了?他是知道自己没脸说。等他想说了,自然就会跟我说了。”
“万一他一辈子都不说呢?”
“那我就得锻炼锻炼身体了。”牧清源蹭地跳了起来,吓了韩婷一跳。
“你要干啥?”
“等他下一次来,跟他好好喝一顿。”牧清源摩拳擦掌道,“喝到他说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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