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他在镇上我们的婚房里。袁姗姗波澜不惊地说。
他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秦晓琴不解。
他说要开网店。想自己赚钱养活宝宝。
他跟你说的?
嗯。袁姗姗颇有些自豪。
你也不告诉我们?袁前瞪着眼睛问女儿
他让我暂时不要跟你们说。等他的网店挣钱了,再说不晚。袁姗姗脸上抑制不住的幸福笑意。其实翟兵的原话是:俺的事儿,要跟你父母说干啥?
你这丫头当真是比余则成还要潜伏的深啊。丫头养大了就是贼,吃家饭拉野屎的货。一次一次跟外人串通糊弄我和你爸?秦晓琴的不甘写在脸上。
袁前担心女儿尴尬,赶紧插嘴说,他在网上卖啥呢?
卖水果,比咱家高端的水果,也就是只卖精品。我把家里进货的供应渠道都告诉他了。他直接跟供货方联系。跟咱家不搭界。
那他的成本资金呢?袁前到底是生意人直奔关键。
我……我……把宝宝生下来时,妈给的那张8万8千元的见面礼卡,先……先……借给了他。反正宝宝上幼儿园还有几年呢。到时候,他挣钱给他儿子上学呗。
唉——袁前、秦晓琴两口子一生长长的叹息,气得一口老血直往脑门喷涌,眼前仿佛有一群调皮的星星闪闪烁烁。生个女儿如此“夫唱妇随”,做父母的能怎么办呢?打不得、说不得,骂不得。只能把这口气生生压在肚子,把自个憋成内伤,面子上还得装着很配合女儿的样子,言语上鼓励,行动上支持。唉,生活,就是这般残忍啊。
尽管两口子出钱费精力给女婿谋划的出路是竹篮打水,好歹他也没再惹出什么丑事,安安稳稳宅家做生意。所以秦晓琴对待女婿的态度和膳食回到了初心。袁家水果超市,成了翟兵可口满意的食堂。每日中午、晚上的饭点,他开着袁家那辆曾陪嫁到王家又复姓袁的suv,在镇上既拉风又潇洒,商圈以及非商圈的人,都知道翟兵是水果大老板袁前的女婿,这小子好福气,一脚从糠箩跳进了米箩里,这一辈子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半点心。袁家人的生活,经过了诸多的疙疙瘩瘩,貌似又回到正常轨辙上。
宝宝在秦晓琴尽心尽力的呵护下,已经三岁,会走路会说话,小嘴一天到晚叭叭叭,虎头虎脑壮实的像小强盗,十分的赢人可爱。袁家老两口纵是终日辛苦劳累奔忙,也整天笑意挂在脸上,一副有孙万事足的快活和幸福。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年关。
那天,翟兵在店里吃晚饭的时候,秦晓琴特意交代女儿说,姗姗,今年你们一家三口去徐州过年吧。宝宝大了,也该送给他爷爷奶奶看一看,毕竟是他翟家的孙子。
翟兵喜上眉梢。姗姗既得意又开心。每天把宝宝扔在店里给老妈照管,自己或蹬辆自行车或在午饭后,跟着翟兵的顺风车去婚房,两口子在京东、淘宝浏览转悠、挑挑拣拣,筹划着给徐州老家的长辈、平辈、后辈买衣服、保健品,还有礼物。有的产品,袁姗姗网购不放心,自告奋勇坐公车要去扬州知名购物天地“金鹰”。不料,翟兵却黑着大胖脸不同意。袁姗姗心里既喜又羞。喜的是翟兵吃醋,心里在乎她。羞的是,她已经忘了王子信现居扬州这一茬。于是就主动地换成向南的方向,乘车过江去镇江万达广场。袁姗姗顶着冷厉的寒风挤着长途公交奔波了一天,满手的大包小包,终于把给徐家人的所有礼物置办停当。隔天,又瞒着父母从银行取出崭新的一沓钞票,“蛰伏”进镇上婚房,和翟兵一起商议,将老人、小孩的红包各个细心地备好,一起储藏在婚房。
腊月二十七那天,尽管店里生意很忙,秦晓琴还是催他们早点上路。说早点回去能帮家里干点啥。于是说定,吃过早午饭,翟兵就带宝宝去镇上浴室好好泡个澡,姗姗在店里收拾一家三口的行李衣裳、宝宝的奶粉零食。回头翟兵开车来接姗姗,一起上路。
袁姗姗早早将一切收拾停当,望穿秋水地等啊,等啊,等到太阳斜挂西山要下岗,翟兵始终没有动静。袁姗姗一遍一遍拨打电话,无人接听。秦晓琴搁下后堂灶上正做的晚饭,跑到店里催促袁前骑电驴去浴室看看。转头安慰姗姗说,你别着急,兴许是宝宝睡着了呢。今天来不及,那就明天晌午再走呗。
袁前赶到澡堂里里外外找不着人,一打听,几个熟人都告诉他,你女婿带着你那个宝贝孙子三点钟就走了呀。
你们没看错吧?袁前表示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们是看的清清楚楚。你袁家的人,谁不认得?熟人们说。
难道是宝宝睡着了?袁前心里嘀咕着,谢了众热心人,赶紧跨电驴去镇上婚房。一步跨三阶楼梯,冲到4楼钥匙旋开门,轻手轻脚查看了所有房间,厨房、卫生间——没人!袁前纳闷地打电话给袁姗姗,心急如焚的袁姗姗跳上自行车一口气蹬到楼下,又一鼓作气奔到楼上,张眼一望,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前些日子用心一手经办的那一大堆衣服、礼物全都没影儿啦。再仔细看,翟兵用的手提电脑也没有了。姗姗一屁股瘫坐在客厅沙发上嚎啕哭叫。
我的姑奶奶,嚎什么呀?狼招不来,招一堆左邻右舍来看笑话?袁前忙不迭摔上客厅门,对女儿说,快!打他电话!狗日的,搞什么呢!
可姗姗左打右打,无人接听。怎么回事啊?父女两个心里急得是想要杀人杀佛。
急也没用啊。咱先回家再说。你妈在家也急呢。袁前压着满身的火焰拉起女儿。
店堂里,一家三口晚饭也没心思烧,三根蜡烛似的撅在凳子上。客人来做生意,就算动用全身的虚伪细胞也挤不出一个笑脸。
终于,晚上9点左右,袁姗姗的手机响了,是翟兵的。翟兵责怪姗姗说,他妈的,56个未接电话,都是你打的吧?神经病啊,不知道俺开车么?车上有宝宝,你他妈脑子被车门夹啦。
袁姗姗都被他骂傻了,一个字说不出。还是秦晓琴在一旁吼,你问他,怎么自己带宝宝回去啦?
俺自己带儿子回来就行了。你们袁家三口过年不是挺好么。你也来徐州,你父母不寂寞孤单嘛。宝宝离了你们,在俺家,玩得可开心了哈哈……好了,没事别打俺电话。挂了。
袁姗姗气得大哭大叫。袁前眼里要喷出火来。秦晓琴怨怼说,妈的,白眼狼,都是白眼狼。带外孙放风筝。小奶包那会没人问,现在带大了,好玩了,就是人家的人了。姗姗,你个没用的货,哭什么呀。你的老公带走你的儿子撇下你,你要是还有血性,不会自己坐车去找他们吗?你又不是不认识。明天早班车就走。
袁姗姗坐车辗转到了徐州翟家,以为自己迷路了。翟家当年的四间矮砖房,已经变成了二层三间的小楼房。尽管眼下只是萧瑟、杂乱的毛坯,看起来冷兮兮的寒意袭人,但气势是鸟枪换炮的大涨。
翟兵大弟弟翟建说,嫂子,俺们没钱了。只能先修成这样……
袁姗姗东看西看,还得提防脚下的碎砖断瓦土蛤喇,一时没顾上说话。
翟兵母亲手插在围裙里说,他大嫂,小建明年五月还要结婚,你看这咋弄?
袁姗姗走到一楼厅里,眄一眼角落脏沙发上的翟兵,他抱着儿子正嬉戏,似乎压根没听到周边的声音。袁姗姗说,喂,翟兵,你这一年开网店赚的钱呢,要不,先拿出来给家里装修用。
啊呀,他大嫂,你快别逼小兵啦。咱这屋,就是他这几年受苦受累给你家打工汇来的钱集起来建的呀。他哪里还有钱?翟兵母亲说。
袁姗姗哑然,正不知说点啥好。
翟兵那位一直不会笑的大姐,牵着比宝宝大一岁的女孩从另一屋进来。袁姗姗连忙笑着说,啊哟,妞妞长高了,快来跟弟弟玩。
小女孩看了她一眼,径直朝翟兵的方向跑过去说,爹,爹,俺也要你抱……
翟家大姐慌忙追过去,抓住孩子,把她的小脸摁在自己肚子的棉衣襟里,小女孩挣扎着叫,不嘛,不嘛,俺要俺爹抱。俺爹为啥只抱弟弟……
袁姗姗蒙圈了。
翟兵母亲急声说,芦花儿,你还不快把娃抱走。没大没小的瞎吆喝啥咧。
翟兵的大弟弟翟建一把扯住袁姗姗的羽绒服袖带,说,嫂子,俺领你到楼上转转去。
袁姗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牙齿捉对说不了,我和你哥屋在哪里?你领我去,我累了,想早点歇息。
你跟俺哥的屋……没有。俺哥……就……就跟俺……他瞥了一眼他妈,接着说,俺哥就跟俺一屋睡。既然你来了,俺今晚就跟翟军一屋睡。
他姐的娃叫他爹?这……家里没我们的房间?都什么事儿啊。袁姗姗心里结了一个冷冰冰的大疙瘩,闷闷不乐,但也不能放在脸上发作。
终于,袁姗姗坐在冷冰冰屋子和单薄僵硬被子里等了漫长的一个小时,翟兵抱着熟睡的宝宝进来,放在她身边,嘘口气说,你真乖,晓得给宝宝暖被子呢。
袁姗姗撇撇嘴,啥也没说,仔细把宝宝安顿好,爱怜地看了又看。然后轻轻挪到床的另一头,拽住翟兵的手小声说,哎,你姐家妞妞喊你爹是咋回事?
翟兵一愣,说,她小孩子,想叫啥就叫啥呗。
袁姗姗想想,也是,于是脱下羽绒服柔柔地盖在宝宝身上,又爱怜地睃了几眼,说,睡吧,我也困了。明儿,我有话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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