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鸿
题记：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顾城
远方沼泽地上飘浮着的烟雾迷迷障障。这连绵不断的雾气迷糊了我的视线，我抬起疲惫的头颅，望向了如黑幕一般阴森诡异的天空。
一阵凉风从我凌乱的羽毛上匆匆掠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悲苦涌上我的心头，为自己，也为这个雁群。
呼呼的风声还在作响，如幽灵般恐怖凄切。这让我想起了一身黑袍的老女巫发出的那种邪恶的笑声。我紧蹙双眉，眯缝着因劳累了一天而昏花的眼睛，才勉勉强强看清了前方那几抹在凄风中瑟瑟的魅影。
再正常不过了，那是几缕衰草，无论是令我绝望的严冬，还是绚丽如虹的春季，它们耷拉着，低垂着头，叫人生不出一丝欢喜。它们长在我们额吉湖雁群的“坟墓”上——对，没错，我就是这么称呼它的。这座无人问津的孤坟，埋葬着我们过去对自己的展望和梦想，埋葬着我们所有的尊严和荣光。
额吉湖黑漆漆的水平静无波，在夜色和雾气之下有一种若即若离之感。我看不清自己的面容，但我知道那是多么憔悴不堪——带着怨恨和无奈。我注视着这座坟。蓦地，难以言状的痛涌上了我的心头，几滴泪珠滴在了黄土上。
我不愿回首我们不堪入目的命运。我扭过头去，用尖利的长喙猛地啄下自己的羽毛，剧痛来得那么突然，我又紧闭了双眼。我曾悲哀地幻想过猎枪那银白的子弹洞穿了我的身躯——而这股剧痛袭来，让我对未来感到更加迷茫。大滴大滴的血珠落了下来。
哀鸿
黑夜隐藏了我的身影，我不愿让雁们看到我在这儿用鲜血和泪水祭祀这坟——他们只会递来一个鄙夷的眼神，或是无情地讽刺我。
额吉湖雁群里的每一只大雁都有两只羽翼，最有智慧的雁祖先把它们分别命名为“知识”和“素养”。想到这儿，我不禁再次落下泪来。
“知识”是为了配合应试教育给一代代的小雁套上的铁枷。它早已脱离了原本的味道。
雁师？呵呵呵呵！这可不是我想象中恳切、德高才勋的雁师！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取钱粮，他们把最淳朴的知识扭曲，用复杂的线条来扰乱我们的心绪，我看不到光明。
为了学习，为了让自己的成绩不落后的同伴们熬坏了双眼。几天前，我亲眼看见一只瘦弱的小雁在飞行时遭到了猎人的袭击。它惊惧的眼神让我无法忘怀。它多么想飞呀，多么想躲呀！可它为了谋取“雁师”们欢心，整日为了应试而劳累得细弱不堪的双翅又有多大力量，又能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啊？它尖声叫着，锐利的箭头无情地扎进了它的身体，它在空中扭动着，挣扎着，最终如一颗流星一般坠落到了宽广的额吉湖里……
我心中既讶异又悲伤，与我朝夕相处的同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离我而去；一个本该鲜活、快乐的生命，就这般逝去，被埋葬。它，渐沉渐深，我只能看着它被水吞没。我急急忙忙往回飞，飞回了我们的课堂。
“雁师！雁师！”
我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在我瘦骨嶙峋的胸腔里砰砰乱跳。“伊达他——”
我顾不上说完我的话，因为我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怔住了：
脸板得如同四方体，皱着眉头，一见到我们似乎就有满腔怒火的雁师，将他手里的小册子“唰”地一声扔到了地上。
我的同伴们敛声屏气，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我顾不得记住雁师用了哪些恶毒的话来责骂我们，无外乎是——
“你们也配称得上'雁”字，战队站不齐，成绩又这么差，我看，用蜉蝣、蚂蚁，称呼你们倒更合适！”
“我从未见过像你们这些败类！整日介给我们额吉湖雁群丢脸！”
“你们这帮龌龊不堪的家伙，真希望你们一出门就被箭射死！”
……
我清楚地看见，伊达的名字上被红笔尖刻地划了一个潦草的圈，上面有两个醒目的大字“缺勤”。
“雁师啊！你不知道——”伊达是雁群中成绩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他冷静、踏实，你看不到他对学习上的一丝懈怠，也从未看见他的名字出现在黑榜上。
“你们做事能力如此差，第一名的学生也做不好事情？迟到？旷课！我教你们真想一头撞死！”
我的喉咙顿时被哽住了。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大哭着奔出门去……
呵，这时候了，还只顾我们的成绩……
我再次来到额吉湖边，竭力忍住自己想跳下去的冲动……
素养？也许我们真的不配称为“雁”。我们知道如何证明艰深的几何题，却不会寻找适宜雁群栖息的地域；我们能解释种种物理化学原理，却不知躲避锐利的箭头；我们能翻译冗长的英语文章，却不曾在水边活动玩耍；我们能取得好看的分数，却不会使用大自然给我们提供的工具……
就这样在夹缝中生存。不知何为梦想的活吧。
哀鸿
“能飞得高远的大雁必定双翼同样矫健，只有一只翅膀的大雁是飞不起来的。”——这是雁祖先传下来的话。
我把思绪拉回了现实。
今年十月份，我们就要迎来飞行检阅了。这将决定我们是获得飞往南方过冬的资格，还是被遗弃在这旷野之上。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一边的翅膀无比的丰硕，骨节坚实突出，另一边则羽毛杂乱、瘦小，似乎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这样的翅膀，该如何参加飞行检阅？
难道要让雁群总领队看到我们是一个病态畸形的雁群？
我们该如何用一只健全的翅膀飞过这无垠的旷野？
我心中没有答案。
终于到来了——我不敢面对的一刻。
绣带飞舞，彩旗飘飘，这是为了迎接飞行检阅举行的典礼。
也是我们青春的葬礼。
我们拼命挥动着双翅，在空中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不至于被气流颠簸得太厉害。我和同伴们都紧闭嘴巴，让自己不发出一声难堪的呻吟。
绝望，无尽的悲哀……
毫无预兆的，一阵旋风来临了。大家惊慌失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焦虑盈满了每个人的心堂。
“怎么办？我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雁师从未教过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不能完成了吗？”
“我们会死的！”
旋风愈加猛烈，每只雁都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旋转了起来，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试图从对方身上得到一点安全感。可最终我们还是被硬生生地分开，根根羽毛在空中毫无美感地舞动……
“咻！咻！咻！”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了空气！几只羽箭直直地朝雁群射来，每个人都不知该如何躲开！
一阵凄厉的呻吟传来。我连忙向左边看去，惊骇地张大了嘴：娜塔莎！几只锋利的羽箭全部插在了她的身上。
我已经无法思考，尖叫声，哭喊声，碰撞声充斥着我的脑海。我也无法想象，娜塔莎承受了怎样可怕的痛楚。她那娇美的唇边涌出了一股鲜血，一边痛苦地挣扎，一边努力地挥动翅膀，最后，她轻飘飘地，落向了大地……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度过那场浩劫。反正，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我们雁群的五十六只小雁，只剩下不到二十只……
“雁祖先说过，只有一只翅膀健全的雁是飞不起来的，我们应该两者兼顾，而非舍本逐末。要是每个雁群都像你们这样只注重应试成绩，而不顾综合素养，”说到这里，雁群总领队冷笑一声，“那么就只能面对被淘汰的命运，今后人类就只能在标本上看到我们了！糟糕透顶！既然你们这么糟蹋你们自己，扭曲了生活的本真，那我们也不会给你们认可和尊重！”
哀鸿
一个卫兵上来，二话不说，拧断了我的双翅，用力将我从降落台上推了下去。我清晰地听见骨骼“咔嚓”作响，我仿佛看到一个个身影和我一样，毫无反抗力地坠落……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有了微微的知觉。泥泞地，沼泽地困住了我的身躯，断裂的翅膀上覆盖着污泥。
雁群已飞走了，冬天就要到来了，我无法展翅飞翔，也无法为自己找到食物。冰冷的雨水犹如短剑一般刺进我的肉体，我在寒风之中不住地颤抖，用干裂的嘴唇尽力吮吸着雨水。
我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我艰难地抬起头，从一个小水坑里看到了自己苍白如纸的唇，又一股鲜血溢出，一点一点地抽光了我身体的精力。我依稀听到同伴们痛苦的哀叫……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天，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我的作业本发下来，我把“哀鸿遍野”这个词写错了。如往常一样，雁师大发了一通脾气，并命令我把这个词抄写了一百遍。我写着，写着，心中的疑窦却更加深了，因为我始终不明白：“哀鸿遍野”究竟有什么深意呢？为何“哀鸿”会“遍野”呢？
现在，我心中却是格外的明了。
我微笑着，等待着自己的心脏完全冰凉。
我们在用生命诠释这个词。
哀鸿。
遍野。
哀鸿
后记：
第一次写这样的文，写出来可以让大家评论，可以引起大家思考，唤起大家对教育的关注。文中事例大多来自我的日常经历，也有看见的，有听到的，有思考的，有痛过的……青春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痛，破茧而出的痛。希望自己能够冲破束缚，化茧为蝶，自由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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