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游戏(一)

      有一夜梦见自己死了，是鹅毛般的大雪捂死的。回想起来真的有点害怕。说起这个“死”，我也不是没经历过，从小到大，刻骨铭心地就有这么几次。

    第一次也就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是一个冬天的上午，因二叔结婚。当时的婚车就是一辆解放牌汽车，汽车从另一个村庄开出来，启动时有人跳上脚踏板紧贴着车门站着，我也学着大人跳了上去，听见有人大喊，抓紧门子。车子跑得并不快，快要停下来的时候，那个人一下子跳了下去，我也学着他，跳了下去，没想到汽车把我拉倒了，又因为路边有点高，我倒下去之后就滚进了汽车底下，车轮慢慢压向我，我急忙叉开双腿，害怕压到脚和腿，没想到轮子渐渐压住了我的下身。慌乱中听见有人大喊：“快停车，娃娃卷进车底了！” 当时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大伙是一起出力向后推车，然后把我从车轮下拉出来的。那天我一整天没吃饭，魂都吓跑了。到了初中，接触到物理，才知道自己是不懂惯性差点丧命于车轮之下。

    第二次是和几个同学演抗战片里的小日本，差点被手榴弹炸死。那时五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当时我们村里小学教室在维修，我们就搬到大队院子里去上课。哪里有十几间房子，和我们教室相邻的一间的门窗封的特严实。一旦老师不在的时候，我们总是想办法要知道里面是什么秘密。一天早上老师上了一节课后就回家种地去了。我们几个便找来一根铁棍撬开了一扇窗户。之后像老鼠一样依次爬了进去。

    进到那个房间，大伙儿一下子惊呆了，呆如木鸡似的面面相觑起来——枪！有步枪，机关枪，手榴弹，成箱的子弹！片刻之后，A发话了。“要不要玩玩！” 大伙异口同声。“当然玩啊！” 于是玩步抢的玩步枪，玩机关枪的玩机关枪，玩子弹的玩子弹—— 枪栓打不开，不知道子弹怎么装，把十多条步枪三下五除二卸了个稀巴烂，两挺机枪也是同样的下场。最好玩的还是手榴弹。一共五个人，每人腰间插了一枚手榴弹，学武工队炸日本人。

    我们来到学校头顶的山岭的一块平地里，正准备一场对小日本的伏击战。可是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个用法，电影里也看到过首先要拧开盖子，把那个拉环套在中指上，然后扔出去—— 大伙还是有点害怕，万一一拉即炸，岂不炸到自己了吗？以防万一，我出个主意：找一条长绳子，拴在拉环上，远远地拉响它。哪里去找绳子啊，还是解裤带吧！于是五个人抽下自己的裤带，那时候的裤带都长布条或绳子做的。可是，接起来不到五你长。太短害怕炸到自己。还是C有办法：老师的那条布门帘撕成布条，不就够了吗！于是大伙决定机灵鬼B去偷老师的门帘，其余人趴在地上演练一下怎样躲开手榴弹的爆炸。一刻钟的时间，B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大伙一起动手，一条长长引绳做好了，以防万一把大伙的裤带也接上。谁敢把引绳拴到手榴弹拉环上呢？谁都不敢。只好手背手心，四同一异，异者上。最后是A运气不好！由他来拴引绳。我们几个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着手榴弹，来到田地中间，抛了个小坑，先放一枚手榴弹试试。为了安全，先把引绳拉开了，拉直了，足足有六十来米长。引绳的另一段在土坎边上。我们四人趴在土坎边上，就等着着A拴引绳了，他两手提着裤子，弯着腰，就像电影里的小日本一样，有点胆怯地朝那个小土坑走去，不时地回头看看我们。很快他朝我们点了点头，失意栓好了，接着猛然起身就跑，忘了提裤子，裤子唰地落到脚面了，他被绊倒了，屁股都露出来了。我们几个趴在那里，捂着嘴笑个不停。

“吓死我啦，你们还有心笑呢！” 小A两手提着裤子急忙趴在大伙中间。

“谁拉绳子啊？”

“你你你拉啊，还有有谁谁呢？”D伸了伸脖子结结巴巴地回应道。“还手手背心了呢。”

我听着禁不住笑出了声来。“家伙，那是为了栓绳子啊。”

“你你……笑什什么，那那……你你拉呗！”D级不情愿地瞪了我一眼。

“还是用手背手心来决定吧。大伙同意不？”我建议。

“换换换个招招儿——” D急着又伸了伸脖子。

“什么招儿？”。A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快说说看！”

“剪剪剪——刀石头头——布呢。”

“好吧！那就剪刀石头布。”其余四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

五个人足足猜了十来分钟。最后我倒霉，由我来拉引绳。

“我我我——早就就想到——你你会会输的。”D说着，拍着手高兴地跳了起来。他忘了提裤子。

“哈哈哈！羞羞！牛牛出来啦！”大伙笑得死去活来的。

“有啥啥啥——好好笑得——”D涨红了脸，赶紧蹲身提起裤子。

一阵笑声过后，大伙都死一样的沉寂，都双手捂着耳朵趴在我左右静静地看着我。

“拉吧，我们数一二三，你就拉！”

B朝我努努嘴说。

    我紧攥着布条的手开始有点发抖了。说真的，当时我是非常的害怕，因为它不是闹着玩的，它是一个弄不好会死人的武器。我们这几个奶味未干的娃娃是在玩死亡游戏。又一想《地雷战》那部电影，这不就和拉地雷一样吗？怕什么？拉就拉！我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使劲把布条一拉。

“没没——响！在冒冒——烟呢！”趴在我右侧的D跪了起来。

“趴下！”我忙起身把他压倒，同时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接着抛向我们的是一层厚厚的沙土。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大伙摇摇头，抖抖沙土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你——要——要压死我啊！”D推了我一把！

“还说压死你，差点儿炸死你呢！”我说着，感觉左脑勺有点刺疼，就像针刺了一下那样的疼用手摸了一下，有一丁点儿血丝。这时山顶下边有好多村民都朝山顶观望着，叽哩哇啦地议论着什么。

“赶紧找裤带，回学校！”B急急忙忙地解着拴在布条上的裤带。

“不不——急啊，看看——那那那里——炸炸成了——啥样子？”D伸了伸脖子，超大家挥手，到手榴弹炸的地方看看。

“哇！如此厉害啊！”

大伙儿看着手榴弹炸的那个直径足足有两米的大土坑，瞪大了眼睛，张着嘴，面面相觑起来！

这时，大队宣传室的喇叭响了。“喂，各位民兵请注意，赶紧到学校头顶去看看，响的是什么东西！”

这下坏了！于是大伙儿赶紧系好裤带，偷偷绕道溜回学校里，拿起课本一起蹲在墙根，大声背起书来！班里还有两个女生不时地跑过来询问我们刚才去了哪里？我急忙叫D过去事先统一口径，不然被发现会挨揍的。

“你你——俩过来！”D拿出一副大人的架势。

她俩一个手里攥着一块馍馍，一个喝着半瓶水，好奇地走到D的跟前：“啥事啊？”

老老——师，或者其他他——人问你们，这这——几个娃娃去——如干啥了，你你——俩就说，一直——在在学校校里！” D反复伸着脖子。“如如果——说了——实实话，小小——心我揍——你你俩！”D说着放下手中的书，撸撸袖子，好像要展示一下他的威力。不多时，大队书记和班主任匆匆走了进来，然后把两个女生叫进了办公室。我们几个心悬到嗓子眼儿了，故作镇定，背书的声音越来越大。大概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觉得好漫长，办公室门开处，两个黄毛丫头从门里蹦了出来，还朝我们几个做着鬼脸！我肯定她俩没出卖我们，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这是D用肘碰了碰我，努着嘴示意我看仓库那个被撬开的还没有关严实的窗户。我的心不由得又抽搐了一下。“坏事了！怎么如此大意？”便叫B趁他们说话的机会过去重关了一下。暂时不会发现。书记和老师从办公室出来，没说什么，又出了大门。

我们赶紧跑进教室商量怎么搪塞老师门帘去向的事。

“两两——个丫头，你你——们一定给老老——师说谎了，——”他伸了伸脖子说。“老老师要问，——就就说——那个疯疯——婆子取走了。大大事，要背硬！”其实，门帘的有无，老师根本没想起来。

下午放学回到家里，听到左右邻舍都在议论上午的那声巨响。我暗自决定不能透露半个字，不然非揍扁不可。可是头有点疼，便找了两粒消炎药吃了，第二天起床，如果不用手按它，就不疼了。后来上高中时那个地方偶尔刺疼两下，不碍事也没管它。参加工作后，刺疼的频率快了点儿，还是没管它。2018年8月去上海培训，回来后觉得那种刺疼有所加重，便到青海省第二人民医院检查，荒唐的医生说是熬夜没休息好的原因。我总觉得休息不好怎么会头皮刺疼，于是便到北京天坛医院门诊做了检查。医生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那块儿之后叫我说说我的童年。我当时蒙了，这和童年往事有什么瓜葛。最后还是说了五年级时和几个小伙伴玩手榴弹的故事。那个医生挺幽默的。“你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啊！比刘胡兰还厉害！”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说实在的这个事，我在心底埋藏了近30年，这是头一次给别人讲，不讲不行的，要是头不疼，也许会继续埋藏下去的。

然后他给我做了异物定位检查，说是要做手术。当时我一听有点害怕。

“要开颅吗？”

“不需要开颅。你够辛运啦，铁渣只有胡麻仁那么一点，穿过了头皮，穿进了颅骨，但是没穿透颅骨，扣出来就行啦！不要害怕！”他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器械。

“过来趴在手术床上—— 放轻松，不要怕！”

“打点麻药吧！”

“那肯定的啊，你以为你是关公啊！”

我略感头皮有点麻木。

“完啦。起来吧！”

“这么快啊！”我接过小盘子一看，就那么一点，在我脑袋里一住就是三十来年。

“你运气好呢”他笑了笑！“给你开点药，按说明去吃就行啦！”

现在回想起那件事，即好笑，又害怕。真是大难不死啊！一切都是造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