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吞噬
楚阔自崖壁而上,生了火,将屋舍付之灰烬。自这里再向南,就是大燕的边关军,楚阔换下衣服,帽子还是留着,遮住了半边脸。
言道的腰牌在这时最为有用,拿出来就是通关令牌。谁成想,将士一看见令牌,直接跪下求饶,说是七门的人迷晕了放哨士兵,闯了过去,除了字条没留其他痕迹,还扒了将士的衣服。
“四皇子,副将已经派人去搜了,小的们该死!”楚阔心内暗叫不好。七门的人没理由现在闯关过去,他们本来就是皇帝的人啊。难道是……
“你们尽力搜寻,我有要紧事,待我再来时,有消息再说。北方局势严峻,我要先走了。”楚阔急忙脱身,朝滁州的客栈而去。
不出他所料,两个客栈的屋子空空如也,楚阁和盛长青不见踪影。楚阔搜了搜屋内,放心了些,看来二人确实是自己跑出去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向北去了。
楚阔一拍桌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也不能过多停留,这样下去,自己和楚阁的处境十分危险。于是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书信和崖壁上搜的东西,直奔取药之处。
在滁州给他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言道师傅齐正的女儿,齐沙扬。这位丝绸铺的掌柜现在化身成为肉铺的老板娘,核对暗号之后,将解药和楚阔的东西交换了。
“塞外黄沙刺眼,客官和侣伴都要小心行路才是,走路累了可以回来我这里,前面卖肉,后面却可以做碗面解饱。”齐沙扬大方一笑,肉铺都像是瑶池,仙女要开宴了。
楚阔心中疑惑,也没多话,答应了一句就匆匆而行了。
齐沙扬笑着看楚阔远去的方向,掏出他写的信,前后摩挲了几下,直接撕碎了,一阵风吹来,裹挟着碎屑,不一会儿就全看不见了。
一路上,楚阔特意走得慢些,他分外留心,但是没有看见楚阁他们二人的身影。楚阔想了想,没有再去找七门另外的居处,等言道从刺幽回来,有他在,会更顺利些。就这样边行边打算,又到了大燕的守边军营。
军容依旧整肃,只是看车马陈列,楚阔知道,有新的主将来了。赵妤走后十几日,新的军官已经到了边境,这个速度,谁信不是提前许久计划好的?
楚阔低调地告知了放哨的军士,照例特意嘱咐不要惊动主将副将,悄悄放他过去。
待他到了千济,就隐隐听说,刺幽出了事。
“据说啊,那火一直烧到草原上,直到河边才灭。”楚阔坐在一家羊肉面的摊位旁,正在等他的吃食,却听见来自中原的摊主同其他客人议论。
“可不是,我听说啊,火光冲天,黑天像白天啊,啧啧,以后这炭啊,可得好好放。”客人也用可惜的语调一同附和。
楚阔有些愣,他僵硬地上前问道:“二位,你们说的是哪里起了火。”
“刺幽狩猎的地方啊,你还不知道?”那客人端起酒嘬了一口,好像说得自己起了凉意,“本来那里是禁地,但据说是火太大了,大家得去救啊,才看见的。这不是,其他地方也都知道了。”
一阵凉风起,惊得人有些瑟缩,裹紧了衣服。草原上秋天的风最能往骨髓里钻,入骨寒意说来就来。
楚阔僵硬地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前行去。
“你看看,这年轻人害怕得连面都不吃了,”老板端出来,客人却告诉他,这人已经走了。“我还没说死人死马呢,还有那珍奇野兽,啧啧,更是一堆堆的,都成炭儿了!”
老板坐下来问:“这刺幽王没事儿吧?”“好像是命大,活了,不过这王后,好像没能活。”
草原上,火已经灭了。只是不论地上,还是人心里,皆是满目灰烬,一片苍凉。
楚阔没管别的,搞了匹马就快速绕险路走没人把守处奔来。还没靠近,如他眼眸的就不是连片的七彩打仗,成群的牛羊异兽了。一切成灰色。
“哥!”楚阔猛地转头,就看见楚阁满脸是泥地走过来。“你怎么这么莽撞!”楚阔一把抱住楚阁,一直悬着的心算是沉下来一半儿。
“楚阔,刺幽他们,怕是,怕是不好了。”盛长青比之楚阁更狼狈一倍,也从旁边走了出来。
“言道他,他在里面吗?”要想的事情多,但楚阔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这个人。
“应该活着,但是变成什么样子,你要做好心里准备。”楚阁难掩脸上的悲痛,低头不再言语。
楚阔踏上马朝前行,本来准备好的言辞好像没了用处,并无人太关心他的来处。楚阔直至他和言道的大帐,还好,还依稀看得见形状与样子,看起来还能住人。帘子烧掉了一半儿,已经不用掀起,人就可以直接进去。
言道就在里面。
“言道?”那人背对着进口坐着,好像是过度劳累后在休息身心。
楚阔向前走去。
“你不要过来,楚阔。”幽幽的声音响起来,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你滚出去。以后不必再见面,你去做你该干的事情,我去完成我的事情。”
楚阔在那里杵了一会儿。他的脑袋告诉他,他和楚阔本来就是两路人,阳关道独木桥没有交点,关系能到现在这样,已经是该杀的了,这刺幽灭了族,草原被烧完烧净,也和他没有关系;但是心却告诉他,别走,上前,别走。
过了一会儿,言道又说:“所有的东西都在你眼前,你到底在等什么?”
楚阔冷静地开口:“言道,这件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言道举着“裂光”而来,剑尖儿直指楚阔的喉咙。
“我叫你滚出去,哪个字听不懂。”自己的剑抵着自己的喉咙,这还是楚阔第一次体验这样的刺激。
“火不是我放的。”楚阔沉默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言道一脸嫌弃地把“裂光”并剑鞘扔在了地上,复又回去坐着了。“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理你,你自己打算。”说罢,就没了声音。
楚阔把言道的剑和玉佩悉数摘下,换回自己的佩剑,取了眼前的包袱,将言道的东西整齐地放在了毛毡之上。
“四皇子,就此别过。”说罢,转身出帐。
帐外,刺幽的大夫刚刚说了定局:王后伤势过重,纵然是拼尽全力,已经没法回春了。
大燕朝的四公主,刺幽的王后,刺幽王的“小公主”,鲜艳又聪慧,勇敢且温柔的赵姝,于草原之上,秋天时节,一把火之后,无声地陨落了。后人怜之:
西洲回溯眼眉浓,拨开花枝弄巧成。
蓬莱刚遣仙姑到,瀛洲又命青鸟迎。
一朝火焰成信使,瑶池召唤广寒冷。
人间难留天上女,红尘一刻又飞升。
楚阔漠然地走过这片大帐之时,贡赫正抱着赵姝,为他的“小公主”和他死去的孩子,放声痛哭。君可见:
多情自古伤离别,最恨生死难相见。
鹊桥舒展尚得见,阴阳相隔有谁怜?
塔未扫成众生怜,茫茫天地成一叹。
心归之处只可叹,既伤鸳鸯又悲仙。
明艳的女子随着草原上的太阳一起陨落。不必有大雪,此时的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
草原上的秋日太阳却依旧照常升起,一样刺眼,直晒得楚阔有些心慌,他向外走去,找到了楚阁和盛长青。
“他怎么样?我也去看过,和死了一样,气息全无。”楚阁也是忧虑,无奈这人根本谁都不理。
“他的事情还没做完,如今又多了许多,自然不会死。”楚阔摇摇头。“我问你们,这火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我们到这里之时的第三天,就火光冲天了。”楚阁皱着眉头说。“我俩混在一个送亲队伍里到了这儿,原来是送燕朝公主赵妤去蒙真的人。他们走的第三天,就这样了。这件事情肯定不这么简单,我才不相信,是偶然失火的。”
楚阔盯着眼前的灰烬,眼神逐渐暗沉下来:“他要是真心和我们决裂,也不会把东西收拾得这么妥帖。”他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谁留在这里,他都不会同意,我们先走吧。”
楚阁不忍地看了一眼灰绿相接之处,和楚阔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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