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来个月,我再次过上了和地铁朝夕共处的生活。这种朝夕共处,货真价实,因为只有朝与夕见得着面。
广州地铁算不上挤,特别是我每天要搭乘的这号线。它最旧,也稳,平衡力再差的人,也有资格说自己不必扶。当然,也可能是另一种情况:被挤的。这是胖子与瘦子唯一平等的地方。
最近,李健又把一首关于地铁的歌唱火了,里头有句挺动人的词儿:“这是我唯一不失眠的地方。”——因此,上一个自然段的最后一句,不免有模仿嫌疑。
李健成为万人迷不奇怪,儒雅,才华横溢,但是在此之前,他首先怀抱感恩之心。作为曾受惠于隐退天后王菲的无心溢美之词的对象,他深知提拔的作用之重,所以习惯在翻唱了别人作品之后,捎带脚地推荐两句。
不过,能把一首地铁之歌唱出魂儿来,肯定也曾在地铁里留下过许多深刻的怀想。地铁不宜浪漫,不宜喧哗,不宜要债,只宜发呆,听歌,看屏幕等一系列无需他人参与的活动。这简直是过于善解人意的一项工业革命成果。
于是,长着一双贼眼的人就很适合坐地铁了。我比他们更适合:我有两双贼眼。时不时地,我会不自主地盯着身边人的手机屏幕看,让我倍感欣慰的是,刷朋友圈的甚少,人人几乎都在阅读满屏的文字,仿若那个只有激情没有信仰的八十年代卷土重来,而英雄钢笔和单位印制笔记本已不再是其伴侣。再眯起眼睛,仔细扒拉文字内容,发现基本是网络小说,或者公众号文章。前者我理解无能,后者我不便评说。
过去,我最看不惯扛双肩包乘地铁之人,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我见天儿地背着与肩齐宽的书包和半个车厢的陌生人共享空气为止。拥挤的时候,安全意识也下降了,我从不曾想过背包被划口的问题。大概是我眼及之处,多站着体面之人,相比之下,最不体面的,就是这种出行方式了。然而,当空调卖力吹,灯光也明亮得足以支撑一条长线路的阅读时间时,人会对呼之欲出的购车愿望重新考量。
和公交车相反的是,老人成了地铁上的稀客。我这里有一点不成熟的小推测:兴许是怕抢不着座椅所在的车厢。和火车不同的是,地铁里的机器味道是可以忍受的,大概因为前行速度太快,不需要经历“上公共厕所”这一近乎冒险的环节。
然而,仍旧是有难快人心的部分存在的,比如偶有体态臃肿者,毫无顾忌倚靠扶手杆,杆子将衣服勒出一道中折线,背上的肉也顺带被分了区,左边是汗渍,右边是更大团的汗渍。
有一次,遇一位大姐,双肩微提,攥着一个大麻袋就进了地铁。她把麻袋挪往尚无人侵占的空处,松手,屈了屈指关节,随即走向离麻袋足有八十公分远的座位,坐定,享受起这来之不易的惬意。没人在意那个麻袋里是饱胀的大米还是嗷嗷待哺的一窝小猫。
长期生活在拥挤狭小的空间里会让一切难以忍受的事情都变得可以忍受。人们忍受电梯,小户型,电梯小户型,楼梯小户型,唯独忍受不了忽然独享空无一人的洁白海滩。
在天河显然非宜居的道路上,每天都上演着两车甚至多车相撞的前戏。它们大多没有撞上,但这种车距是会被驾校考试指南列入反面案例集的。
说来有意思,人在地铁里的时候,是不会怀念开车的日子的。好像是一个过上踏实的平凡生活的前大人物,回望心惊胆战的波澜岁月。这么说有些矫情了,不过就是换个出行方式罢了,有必要揪出来叽歪一顿吗?我争气地想起地铁里无一不绷着的脸:呀,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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