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早就说,今年我要过一个清静的生日,连你舅舅也电话辞了,只和你们吃个饭。以往,同城的亲戚谁过生日就请大家外面聚个餐,姑姑姑父们,表兄弟妹们,热闹非凡。
老人如小孩,又是特别的日子,就顺她吧。只属于自己的日子,静静地过,其实是件挺不错的事情。妈妈一向是极理性的人,老了倒感性了不少,执拗起来如孩子。早一阵生爸爸的气,出门也是独自走路,不坐爸爸的车,姑妈打了几次电话劝她,她嫌烦,将姑姑的号码和微信都拉黑了。见面了又有说有笑同吃同乐,线上不通完全无损线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姑嫂亲密指数。做女儿的除了佩服近七十的人微信功能操作得溜溜转,还能说什么?
小妹说,妈妈不但微信玩的溜,重返离了十几年的工作岗位依然干的溜。上周,许多人听风就是雨,突然都囤粮,小妹开的大米批发行,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让妈妈第二天去帮帮忙。连续四天,除了头天早上爬山晚去一个小时,妈妈每天朝七晚五,轻车熟路,收银,发货,妥贴无错。想想,一件曾做了二十年多年的事还真是难以丢生疏,且那精力和认真劲与她的年纪不相符。而她自己却说,争什么也不要与年龄争,人老了就干不了什么。
后问及妈妈那天清晨为何想起去爬西山,她说,大事排前,我去西山拜菩萨了,求国泰民安,万一有什么动乱,日子就不好过了,而且,我的一个孙还在部队当兵呢。爸爸笑说,瞧瞧,这就是你妈妈的一腔家国情怀。
忙完那几天后,全家人去外面聚了一下。饭前,妈妈说,今天我买了一万多块钱的东西。我们问买什么了,她掏出包里的一张红色单据。是床垫,娟宝(小妹)夫妇每天太辛苦,买张好床垫让睡个好觉。好家伙,两张床垫一张一万一,一张五千,折后价共收一万一,妈妈已交了一千元订金,过两天就送货。我立马想到若干年前身边的朋友熟人陷入的传销,不就买价格离谱的床垫吗?不会是传销吧,问哪里买的,妈妈说怎么可能,是你罗阿姨带去的,她早几年就买过这品牌,特别舒服,在株洲买的,那时咱们这还没有专卖店,好多人买呢,快双十一了,才有这么优惠,买一万一那张才送另一张。我和妹妹淘宝一查,旗舰店有一万一的同款,才四千。做了一辈子靠走量的微利生意的妈妈急了,在离饭桌最远的沙发上打电话,给罗阿姨,给店家,一脸凝重。我们劝她,具体情况还没弄清楚,退到底无非就是一千元的事,别急。
第二天,店家使尽浑身解数也劝购不成。妈妈执拗,收回订金还是认准床垫好,又网上下单买了一张。我说,既好就买两张,你自己也睡。妈妈说什么也不肯,说自己的床挺舒服的。妈妈一直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十几年前她随团港澳游,自己什么也没买,给我们姐妹买铂金吊坠不手软,买得一分不剩。
昨天,到了她生日。我和妹妹下厨,做了顿丰盛的午餐。饭后她赶走要陪她逛街买礼物的我们:不是周末,赶紧忙你们的正紧事去,我收了你们的红包,自己去买喜欢的东西。
在妈妈的观念里,女孩子都是要自己工作自己挣钱,这就是最正紧的事,年轻时的努力是累但也最有回报。她一生坚韧利索,从不喜欢以冗长和宏大的叙事来说教我们,也极少为我们做得好的地方点赞,她觉得就应该这样做。
傍晚我去看她。出家门往东九百米,是娘家。飘起毛毛雨,暮色笼向家的屋顶,柚树,枇杷树,晕染出一片朦胧的宁静。走进院子,最后一轮桂香湿湿糯糯,迎着我的脚步我的呼吸。
娘家有七棵桂树,最高大的就是院子里临屋左侧那棵,二楼三楼靠它的房间窗台上覆了一层浅黄的落花,故意不打扫。那曾是我和妹妹的房间,床,柜,墙面的装饰,还是原来的样子。都嫁得近,好些年没回房间睡过了。妈妈说,夏天砍了许多枝条,不然会将你们的窗户遮严,想起你们出嫁时它还没一层楼高。我当然记得,那时桂树和妈妈一样细细瘦瘦,妈妈还正年轻,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思绪缜密持家有方的她总给人适当的距离,不会过热过冷,但有温度。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妈妈说不去算,不必算。我不算,但我清楚,花,看着看着就谢了,人走着走着就老了,记得的一切,并非光阴的流逝,而是折叠的温度。
对了,妈你买了什么?她笑,没买,我去麻将馆了,手气红,赢了八十元。
妈妈站在暮色里,柔光如滤镜,弱化了她脸上的皱纹,才染过的头发很新亮,笑吟吟的她,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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