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皇帝的新装

别了，皇帝的新装

用三天时间追完电视剧《大明王朝1556》，里面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海瑞。当初在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里读过海瑞，在《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中张宏杰先生也对比过海瑞，于是印象中便是此人不知深浅，未谙世故，愣头青，坚持原则，但不知变通，行事实在是令人难以以常理度之，有一尘不染之实，却不知一清如水之名，敢以一己之力对抗腐朽没落的王朝。

看了电视剧，被一段台词深深吸引：

“我不是‘越中四谏’，也不是‘戊午三子’。我姓海名瑞字汝贤号刚峰。我只是个举人出身，出生于海岛蛮夷之地，没有你谭子理的举荐，我连区区七品县令也当不上，最多当满这届南平教谕就回家侍候老母了。我不明白，赵中丞、谭大人，你们何以把我海瑞看得如此之重！
无非是我海瑞办事认真而已。从三月到浙江，现在也就不到半年，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说，那就是触目惊心！郑泌昌何茂才和他们的前任官员仅在织造局沈一石一处贪墨受贿就达几百万之巨！还有田土赋税，还有盐铁课税，还有运河堤坝工程，查起来贪墨更不知多少！不错，他们都是严党的人，不只浙江，两京十三省还有更多他们这样的人。他们为什么就能够二十多年贪墨横行愈贪愈烈？是因为在他们的前面还有比他们更多挥霍无度之人！大明朝开国至今，亲王、郡王、皇室宗亲遍于天下。按规制，一个亲王每年就要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又一千匹。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你们算没算过，一个亲王耗费国帑便如此之巨，大明朝那么多皇室宗亲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至于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就以浙江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只有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和府衙禄米就要一百二十三万石。以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而北方俺答年年侵犯，东南倭寇年年肆虐，危及天下，将士军饷粮草却要东挪西凑！这些事如果只参劾严嵩参劾严世蕃能够说得过去吗？
像谭大人刚才所言，历来参劾严党者都因牵涉皇室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参严不敢直言天下大弊，才使得严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肆行贪墨而不倒。天下大弊不革，就算倒了一个严党还会再有一个严党！严党要参，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孟子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这样的道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敢向皇上进言？谭大人适才说我偏激，这就是我的偏激。请谭大人把我的话转禀赵中丞，也可以转禀裕王和徐阁老、高大人、张大人。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我海瑞无党！”

别了，皇帝的新装

好多正直之人不敢发声，乃是忌惮枪打出头鸟，殊不知人人沉默不语，只求自保，这社会、这国家还好得了吗？

工作中宣传部门要拍宣传片，几个小时就为了那么一点的“效果”，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在摆拍，但没有人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

然《皇帝的新装》中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么多成年人为什么不说？没有人愿意做《皇帝新装》中的小男孩。纯真和天真究竟是好还是坏，这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人生作业。

又譬如，电视节目中很多场景，也不是每个人都看不出那是假的，而是有人不说，有人不好说，有人不愿意说，大多数人根本就是一乐，因为节目太多可以换台。

崔永元说，“我不喜欢的，是我们对假的习以为常。”

去年，我在昆明碧鸡文化广场那儿就遇到过一事：貌似上班族，手中提个夹子，边走边捡垃圾，动作好不悠闲，最后面那人则是专门拿起手机记录他们捡拾过程，这就叫“形象工程”，好证明我也是诚心实意地为人民服务。

别了，皇帝的新装

学生时代，学校每当安排听课时，主讲老师会提前给我们说讲解内容，并顺带点名，到时候由谁或谁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都知道，这些都是成绩优秀的人，老师肯定不想在专家、同事面前出糗。倘这同学到时面对这么多老师因紧张而语无伦次，那得置老师于何种尴尬之境。如果真是这样，我倒觉得这堂课虽然不大成功，可是它真实！正由于真实，它才成功！若提前设定好了运作程序，那不过掩耳盗铃罢了，讲下去还有必要吗？所有的这一切，我看用语文里的一种修辞手法形容就特别适合——象征。走走过场，露个面，寒暄几句，也就完成任务。可谁想过，定好的闹钟也会有不响的时候呢！

又比如，客套话我就不会说。在村里，我家的早饭算晚的了，大多12点左右才吃。小卖部外常有村里人路过，若相遇，彼此间总得问候一番，“饭吃了吗？”、“去哪边啊？”、“今天天气不错。”外婆就常道，来我家吃饭嘛，我知道她也是诚心的，可这话我就不会说。倒不是我小气，也不是不懂规矩，而是你可曾想过，别家早饭都已吃过，此刻邀请别人倒显得你假客气不是。

有一句话叫“假客气遇上真老实”。我还真就遇到过。小时候，邻村有个人来我家找父亲，他俩谈完事，那人就约我去他家吃午饭，那会儿我还小，没看出他只是客气客气，等他离家一小段，我就追上他，他说，“你还真去我家呀。”你看客套话有时并非出自真心，只不过被你我常挂于嘴，随口一说罢了，完全不考虑说出之后的后果。当然，吃饭这些小事一桩，但若遇到一些大事呢？在我看来，说出这话时，你就等于已经对别人许下承诺。倘那人答应，你又该想他脸皮忒厚，而不是埋怨你的假客气吧！约定俗成的观念深入人心时，稍微有点偏差就会引来反驳和纠正。我们当然需要客套话，但说出之前，你得考虑清楚。

那是不是诚心实意，说实话就一定好呢？那也未必。我是直筒子脾气，不喜欢藏着掖着，多豪爽不是。人说，“话糙理不糙”、“中用不中听”。你倒显诚心，若是相知之人还肯接受，倘是不熟之人，你该如何收场，拂袖而去？最后伤人伤己，说得好听点叫坦诚，说得不好听，那叫不尊重人，所以我都在自我反思。

我们都在呼唤真实，我也不好钻牛角尖，但太多假的东西横行社会，你说能不产生信任危机吗？

就拿我说吧，我爱开玩笑，说得好听叫幽默，可开得多了，当你真正和别人坦诚相待时，他竟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真实的另一面不仅仅只是虚假，也许还有另一种真实。“话到嘴边留半句”，接人待物是该推心置腹，但也并非对人人都如此。三人成虎，捕风捉影之事早已司空见惯，这就是另一类真实。

想象中的激情飞扬，口头上的久仰大名，表面上的心心相印。

我们都在演戏，只是有的舞台大，观众多，片酬高，演技优越。

真实有时也不一定正确，但定要严谨，耸人听闻之事可谓层出不穷。崔永元在《有话说》里谈到，“独立思考这事儿与正确没关系，不是说你一定要有正确的答案，而是要永远有自己的观察、选择和评价，能恰当地自我怀疑，但不盲目武断。”崔永元是一个勇敢的斗士，但他更是孤独的，堪称今时之海瑞。

我们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永远说实话，但尽量不让自己说假话，哪怕它是善意的，用我培训时老师说的话叫：谁会和一个随时说谎的人做朋友。

歌舞升平，矫言伪行，虚情假意，乃真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2019年1月13日／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