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娜拉走后怎样》,忽然想到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娜拉的出走,自然是对现状不满,不甘心当丈夫的玩偶,希望有更好的、更自由的生活。这个更好的、更自由的生活便是她的“高处”。或许,在那些衣食无着的人看来,娜拉这样的阔太太已经身在“高处”了,她的出走,是很可笑的。鲁迅关心的是,娜拉在没有经济地位的情况下贸然出走,会不会饿肚子,会不会堕落或者走回来,不得不回到“低处”。
读书时喜欢胡思乱想,读着鲁迅,却习惯性地想到一边去了。
水往哪里流,对水来说不是个问题,有问题的是人。水就算有往高处流的想法,也得靠抽水机,得看人是否有让它流向高处的需要。而人这种生物,天生喜欢高处偏偏容易自甘下流。
据多年观察,凡是人类推崇的美德,其反面便一定是人的本性。例如勤劳,其反面则是懒惰,是好吃懒做,是拈轻怕重,是偷奸耍滑,是投机取巧,是好逸恶劳,是不劳而获。
且看网络上流行的说法: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钱多事少离家近,胡吃海喝体重轻。
老子明天不上班,衣服裤子随便穿。
......
问题来了,这种“既要——又要”的想法实现起来,基本上是天方夜谭。先看这里面的“高处”。首先是钱多,其次是舒适,再次是无拘无束。这里面又引申出一个共同的高处:“享受”。也就是说,人本质上是贪图享受的。享受无止境。吃饱了想吃好,吃好了要更好,更好之后还要吃稀奇,哪怕是蝙蝠,也要尝尝是啥滋味。要享受却又不打算付出,最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然鹅,对于上班一族,睡觉睡到自然醒,可能吗?夜里睡觉,躺下之前第一件事是上闹钟,大清早第一件事多半是挤地铁。再说数钱——如今的钱打在卡上,不用数了,倘若发的是钞票,认真数起来,感觉还没怎么数就数完了。数完了没关系,最怕的是月光,甚至等不到月底就光。要想往高处走过好日子,前提是付出,或者可以说是学水,先往低处流。常言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是低处,人上人是高处。还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如何如何,大约也是这个意思。这是否意味着,其实用不着提倡勤劳,但凡想往高处走的人,自己就晓得勤劳,晓得“十年寒窗”,晓得“头悬梁,锥刺股”,晓得拼搏。而那些本来是往高处走的人,半路上累了,走不动了,从一线城市回到二线城市,从大城市回到小县城,从小县城回到下乡仍然种地,从高处回到低处,也无可厚非。更何况都去了高处,岂非人满为患。都去了高处,又哪来的低处。
似乎可以把向往“高处”等同于追求享受,等同于欲望。享受和欲望本身没有错。相对于步行,骑自行车是一种享受;相对于骑自行车,开私家车是一种享受。相对于黑白电视,看液晶彩电是一种享受;相对于看小彩电,看大彩电是一种享受。相对于人工,机械化是一种享受......凡此种种,逼着人类去创造,去发明,去付出心血和汗水。著名哲学家培根好像说过,欲望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人会为了欲望来进步。欲望是世界上所有动物最原始的、最基本的一种本能。从人的角度讲是心理到身体的一种渴望、满足,是一切动物存在必不可少的需求。记得恩格斯也表达过同样的意思。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欲望可以战胜与勤劳相反的各种毛病——例如好吃懒做?
再看无私,其反面则是自私,是自私自利,是损人利己,是损公肥私,是假公济私,是中饱私囊。
关于私字,关于个体的权益,网络上没有什么金句,因为古人已经说到了极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一个道德至上的国家,人们在公开场合不肯承认人性的自私,甚至不肯使用第一称“我”字,明明表达的是“我”的意思,偏要说成“我们”,这样便显得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代表了多数人的“公”。为了多数人的利益,那“利益”便由无数个“一己之私”变成了“公”。
然而说到底,吸引人类往高处走的欲望,其本质属性就是自私。
娜拉的出走绝非为了丈夫,农民外出打工绝不是为了替别人养家活口,官员追求政绩绝不是为了让同僚晋升。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追求享受,追求升迁,追求过好日子,统统没有错,关键在于追求的过程是不“有道”。倘若无道,自有规章制度,自有法律约束。
话说回来,至于鲁迅先生担心娜拉出走后的生存,恐怕并非多余。在现今文明社会中,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已经逐步得到了保护,但这类弱势群体的被拐卖,拐卖后被非法囚禁,也是有的。
再说,就又说到一边去了。
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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