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以偿,坐上从沅江去泸溪的船。这是一条为沿岸农民提供的交通船,每天只有一班,约三个小时行程,收费30元。

突突突......随着马达声,小船颤抖地离开码头,很快把沅陵县城放到身后。
这六十里航程当年沈从文走了两日,在船上给夫人写了四封信。按照信中的描述,早晨启航时大雾,下午「太阳甚好」、「天气太好我就有点惆怅。今天的河水已极清浅,河床中大小不一的石子,历历可数,如棋子一样,较大的石头上必有浅绿色蓝丝,在水中飘荡,摇曳生姿。这宽而平平的河床,以及河中东西,皆明丽不凡。两岸山树如画图,秀而有致。」当年大雾过后是阳光,今天天色阴沉,寒风袭人,有时淅淅沥沥落下一条条雨丝。
我贪婪地向两岸张望,竖起耳朵,试图穿过马达的噪声听到岸边的鸟鸣,哪怕是鸡犬之声。
84年过去,下游修建水电站后的沅江水位提高,滩没了,潭不见了,那历历可数的石子早已沉入深深的江底,唯独没有变的是水还是那么清澈,好似绿色的翡翠。这以绿色为基调的江水,是发源地的矿物质使然,还是因为它从茂密的绿色植物带穿过?

近处的树丛为暗绿色,远山是淡淡的灰色。沈从文看到的「两岸小山皆浅绿色」应当和「现在太阳正照在我的小船舱中,光景明媚」相关联。
山水依旧,两岸的建筑变了,吊脚楼不见了,一幢幢砖瓦楼建在距河岸较远的地方。一个荒废了的厂房告诉我们,在沈从文告别家乡后的几十年间,这里经历数次「革命」,远处那废弃的建筑,可能是曾经风靡一时的乡镇企业。
小船一次次靠岸,船上的乘客走了一批,又上来了一批。两岸景色、清澈江水他们早就看得麻木,在他们眼中我可能是唯一的「风景」——不停地东张西望,手机、相机不断更换,一对乡下姐妹坐在我旁边,翻看小学课本,不时侧目望我一眼。我试着在地图上找出船只行走的路线,姐姐主动凑过来,帮我确定位置。美景又在眼前出现,当我再次拿起相机时,妹妹指指地图上的风景插图,又指指窗外的景色,意思是告诉姐姐,地图上景色在外面,外面的景色在地图里面。生活在这美景中,真是为他们感觉幸福!
船到泸溪,和沈从文抵达的时间接近。「这黄昏,真是动人的黄昏!我的小船停泊处,是离城还有一里三分之一的地方,这城恰当日落处,故这时城墙和城楼明明朗朗的轮廓,为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
可惜不是同一个码头,天色也没有那么动人。
几何图形的水泥建筑出现在岸边,显然正在建一个现代化的码头,为了发展,它占据了相当一块河面。船停靠在一个完全不能称为码头的岸边,上坡后是一个碎石货场,一行人顶着细雨、脚踏泥泞,小心翼翼钻出货场的铁丝网,总算走上正路。

2018年12月19日
发表于2019年3月30日香港文汇报
补及:2019年10月15日与周君再次来到沅陵码头,试图第二次坐船从水路去泸溪,之后乘车去浦市。被告知:此船已经不是固定班期,时有时无,何时有船无人知晓。
属于沅江水系的酉水河也是如此。2019年2月春节后的某日,笔者按照发船时间提前在王村(芙蓉镇)码头等候前往保靖,孰料船老大临时以“家中有事”为由取消。一个月后当地人士“火哥”专程送我和刘君从吉首到保靖,帮我圆从此地顺水到王村的愿望,未料,第二天早晨船老大说没生意,放弃。
由此可以看到沅江及其水系航运业的衰落。
翟非先生在其《山水湘西》“泸溪”篇中记述:“枝柳铁路通车营运之后,湘西各县设在泸溪的转运站全部撤回,各县物资大都转由铁路运输,泸溪航运因物资流转路线调整而运量大减。1995年因沅水五强溪水电站蓄水发电,泸溪沅水的通航功能基本消失,泸溪县城也因水位抬升而迁往沅水上游的白沙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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