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大地晒得发烫,寥寥几棵大树也被烘得卷曲了叶子。汽车站几乎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天空下,气温更是高的吓人。
老李把一筐饮料从车上搬到刚租的商店里,一张平易近人的脸上满是汗珠。唯一的小风扇呼啦呼啦拼命地转。老李上个月下岗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在汽车站卖东西的工作。坐惯了办公室,吹惯了空调的他仍是适应不了这种粗糙的生活。老李把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放在柜台上,使劲儿往角落里推了推,然后再一次整理自己不透气的黑裤子和白衬衫都被汗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老李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硬币砸的柜台叮叮当当地响。老李的手指一碰到手机,银色的壳上便粘上几个黏腻的手印,十分清晰。老李把它使劲往柜台里面推了推,不想看见似的。“这天气是要发疯了吗?”老李一边拿湿毛巾擦脸一边嘟囔着。他并不年轻了,一副西装革履的正经模样过了快一辈子。洁癖的毛病也改不了,似乎这样就能隔绝狭小空间里的肮脏与压抑。
一个撑着太阳伞的女人款款地从车站外走过来。高挑的身材,烫染过的头发,本就小巧的脸上被一个大墨镜遮住了一半,优雅中又颇有几分神秘。她走进商店,要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微微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礼貌地说:“老板,我要接几位重要的朋友,帮我换成几瓶饮料吧。”提到“重要”两字的时候,她微微顿了一下,嘴角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可以,你要……”女人莞尔:“最好的那种。”老李把饮料拿出来,看见女人又挑了些杂乱的东西,零零散散摆满了一柜台,接着身子往柜台里面挪了挪,纤手指了指老李身边的风扇。老李了然:“估计是个大买卖了,等她朋友来了还会买不少东西的呢!”于是一边想着一边乐呵呵地把风扇往柜台移动。女人感激地向老李笑了笑。
一直在车站乞讨的那个白发老人颤巍巍地靠近老李的店铺,成绺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有些可怖。他在角落里可怜的小阴凉处默默蹲下。一阵掺杂着汗味的热风徐徐吹过来。女人皱了皱眉。
老李有些不悦。他活了几十年,有无数的乞丐因着他这副面善相来乞讨。每次他都假惺惺地同情,但从未曾伸出援手。在他眼里,那些靠施舍度日的人手里都是肮脏的。考虑到还有顾客在店里,老李碍于面子,只得拿了瓶矿泉水过去打发他。但是乞丐并不领情,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柜台旁的女人。哀怨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仇人。女人被看得发毛,撇过脸去,怕光似的把手抚上额头。老李也感受到了老人奇怪的眼神,回头望那个时髦的女人。女人显得局促不安,紧紧攥着手里金黄色太阳伞,不敢直视角落里的目光,颇显怪异。“老板,这些东西我还是不要了……”“别别,我马上赶他走。”老李说罢转过头来,不耐烦地驱逐老人。嘴里低低咒骂了一句:“穷鬼!”汽车快要到站了,老李不想让一个破破烂烂的乞丐挡了自己的生意。
这时女人走出来,太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她白嫩的皮肤上,毫不怜惜。她手里拿着伞,却没有撑开。她匆匆经过乞丐,有意地遮了一下脸。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凉爽的清风,吹起女人脸旁几绺干枯的头发,好像吹开了一道伤疤。那老人干巴巴的手突然拉住了女人手里的阳伞,拼命往后拽。推搡间,女人蕾丝边的小阳伞掉在了地上。一个银色的手机壳从伞面下露了出来,阳光反射,刚好刺上老李的眼睛。女人一把捞起阳伞,慌忙抱在怀里,全然不顾尘土污了她雪白的纱裙,头也不回地跑过去。
老李眼前还晃着白光,他还在诧异着乞丐为何突然发疯,那女人为什么突然要走。猛然,那白光晃出了他熟悉的影子。
老李撒腿奔向出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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